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假曙光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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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天——禮拜天?得啦,禮拜天又怎樣?在我們所謂的大陸禮拜天,一個優秀的聖公會成員有什麼可怕的。我相信我這兒在座的諸位都是國教教徒,嗯?今晚可別在我的飯桌上為殉道會教徒或不信神的一位論教派的教徒哭喪,我已經意識到有點不對頭了。我也不願假定他們在我們小巷盡頭的小教堂裡竊聽浸禮會教徒的叫囂從而冒犯我家的女眷。不?我想不會!好吧,那麼我來說說,對天主教徒有什麼擔心的呀?要我贊成他們那些異教徒似的教義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不過,真該死,他們也去教堂,對吧?他們也像我們一樣真正地做禮拜,對吧?也有真正的牧師,並沒有多少穿著像俗人一樣,而且更不像話的是用他們自己那種俗不可耐的行話跟上帝嘮嗑兒的那種不三不四的人吧?對,先生」——他突然轉向縮頭縮腦的肯特先生——「在國外我害怕的不是教會,而是陰溝,先生!」 雷西夫人臉色變得慘白。劉易斯知道她也對那些陰溝深感不安。「還有那夜裡的空氣,」她歎了口氣,輕得幾乎聽不出來。 然而雷西先生重新回到他的主題上。「以我之見,如果一個青年人要旅行,他旅行的範圍得盡可能地廣一些——哦——情況許可的話。盡可能多地見見世面。這就是給我兒子的啟航令,海軍準將,這裡預祝他盡最大的努力付諸實行!」 黑僕戴娜撤走了弗吉尼亞火腿,或者更確切地說,撤走了殘留在盤子裡的骨頭架子之類的東西,給一缽潘趣酒騰出了位置。雷西先生從酒缽裡盛了幾勺鬱烈的美酒倒進擺放在他面前的一隻銀託盤裡的那些玻璃杯中。男士們都站起身來,女士們有的微笑,有的流淚。大家一起乾杯預祝劉易斯身體健康遨遊歐洲成功,真是一氣呵成,搞得雷西夫人連忙向兩位女兒點頭示意,於是響起一陣漿硬的荷葉邊的窸窣聲,把客人們輕輕地送出屋去。 「不管怎麼說,」劉易斯聽到她在門檻那兒對她們低聲地說,「你父親使用這種言辭,說明他跟親愛的劉易斯在一起心情好極了。」 劉易斯·雷西儘管多喝了些酒,第二天一早還是在日出之前就起了床。 他不聲不響地打開百葉窗,放眼俯視前方,濕漉漉的草坪跟一團朦朦朧朧的灌木叢融為一體,海灣的水面在滿天繁星下隱約可見。他的頭還在疼,但心裡卻熱乎乎的;眼前的一切令人興奮,就是頭腦比他的還要遲鈍,見了此情此景,也會豁然開朗的。 他很快把衣服穿整齊(只是沒有穿鞋),然後把繡花被從高高的紅木床上扯下來,緊緊卷起來夾在腋下。經過這樣一番神秘莫測的裝備,他便手裡提著鞋,在樓上摸著黑,走向那光滑的橡木樓梯。他突然看到樓下漆黑的門廳裡燭光一閃,不由得嚇了一跳。他屏住呼吸,靠在樓梯欄杆上,驚愕地看見他的妹妹瑪麗·艾德琳在通向餐具室的走廊裡走了過來,披著斗篷,戴著軟帽,也沒有穿鞋。她也有雙重的負擔:一手拿著鞋和蠟燭,一手提著一個蒙著的大籃子,沉甸甸地墜在她那光著的膀子下面。 兄妹倆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在灰暗中面面相覷。朝上傾斜的燭光扭曲了瑪麗·艾德琳柔和的五官,劉易斯悄悄地沖著她走下樓去時,她咧開嘴露出一副惶恐的笑容。 「啊——」她悄悄兒地說,「你到底在這裡搞什麼鬼?趁媽媽還沒去儲藏室,我給巷子裡的那個年輕可憐的坡太太撿了幾樣東西,她病得很重,你不會告訴她吧?」 劉易斯示意他也是同謀,便小心翼翼地拉開前門的門栓。他們一直要等到這裡聽不見的地方才敢再講話。他們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來穿上鞋,然後一聲不吭,匆忙穿過鬼影憧憧的灌木叢,一直走到巷口。 「劉易斯,你這是……」妹妹突然驚奇地盯著哥哥胳膊下的被子問道。 「噢,我——。瞧,艾迪,」——他把話打住,開始在口袋裡摸索,「我身上沒有多少……老頭子總是對我摳門兒……不過這裡有一塊錢,要是你認為那位可憐的坡太太用得著……我很高興……權當是我的一種榮幸……」 「噢,劉易斯,劉易斯,你真是心地高尚,慷慨大方,我當然可以拿它去再買一點東西……你知道,他們壓根兒就見不到肉,除非我給他們拿一點去……她恐怕要死於癆病……她和她媽媽又都極清高……」她真是感激涕零,劉易斯總算松了一口氣,他把她的注意力從被子上引開了。 「啊,起風了。」他一邊呼吸著驟然變冷的空氣,一邊小聲說。 「噢,我該走了,我必須趕在太陽出來以前回來,」瑪麗·艾德琳急切地說,「媽媽知道了可了不得——」 「她不知道你常去看坡太太嗎?」 一抹孩童般的狡黠神色使瑪麗·艾德琳那張未發育成熟的臉變得嚴厲起來。「她當然知道,不過……我們就是這樣安排的嘛。你知道,坡先生是個無神論者,所以爸爸——」 「明白了,」劉易斯點了點頭,「好了,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我要去遊游泳,」他若無其事地說。但他又猛然轉過身,抓住妹妹的胳膊。「妹妹,請你告訴坡太太,前天夜裡我聽過她丈夫在紐約朗讀他寫的詩呢——」 「噢,劉易斯——你?爸爸可說他對神出言木恭!」 「——可他是個大詩人——一個偉大的詩人。跟她說這是我說的,好嗎?求你了,瑪麗·艾德琳。」 「噢,哥哥,我辦不到……我們從來不說他!」小姑娘害怕了,一邊急匆匆地走開,一邊結結巴巴地說。 在這個小海灣裡,幾小時前海軍準將的單桅帆船剛剛駛過,這會兒一艘大一點的划艇又在微波上蕩漾。小夥子雷西向划艇劃過去,然後把自己的小划艇系到停泊處,急急忙忙爬進了大划艇。 他翻遍了各個口袋的旮旮旯旯掏出了繩子、線、一根地毯編織針和其他一些料想不到的莫名其妙的用具;然後猛地一下把一隻槳橫搭到另一隻上,把後面這只槳垂直夾在前坐板和船頭之間。他把繡花被紮到桅杆上,在鬆開的一端紮上一根繩子,然後就在船尾坐下來,一隻手掌舵,一隻手抓著臨時帆腳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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