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假曙光 | 上頁 下頁


  「在巴黎有一件事情,我的孩子,得警告你小心才是,就是帕利羅亞爾的那些賭窟,」肯特先生堅持說。「我本人從未涉足這些地方,可是瞟一眼外表也就夠了。」

  「我知道一個傢伙在那裡被宰了一頓,」亨利·於紮爾證實道。當海軍準將喝他的第十杯酒時,咯咯地笑出了眼淚。「那些娘兒們哪,那些娘兒們哪——」

  「至於維也納——」肯特先生說。

  「即便在倫敦,」安布羅斯·于紮爾先生說道,「年輕人也必須提防那些賭棍。什麼騙人的把戲他們都會耍,那些招徠顧客的人眼睛總是盯著嫩芽子,這個詞兒,」他追悔莫及地補充道,「他們可以用到初來乍到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人身上。」

  「在巴黎,」肯特先生說,「有一回我差點兒被挑逗著進行了一場決鬥。」他心有餘悸又如釋重負似的歎了一口氣,然後釋然於懷地朝海灣他自家寧靜的屋頂那面瞟了一眼。

  「呵,一場決鬥,」海軍準將笑著說,「在這兒一個人隨時可以決鬥。當我還是個年輕小夥子的時候,我在新奧爾良進行過十幾場決鬥。」海軍準將的母親是位南方貴婦,他父親去世後,她在路易斯安那州娘家住了好幾年,因而她的兒子早早就開始了各種各樣的經歷。「說起女人」,他推心置腹地笑了笑,把他喝幹的杯子遞給雷西先生。

  「女士們——!」肯特先生用一種警告的聲音喊道。

  先生們立即站起身來,海軍準將也像別的人一樣的敏捷、穩重。客廳的窗戶打開了,雷西夫人出現在窗前,穿一件打褶襇帶裡子薄綢女服,戴一頂巴黎針鉤花邊帽,身後跟著兩個女兒,身著上了漿的蟬翼紗服,配件粉紅色的針織短衫。雷西先生用自豪讚賞的目光望著他的女眷。

  「先生們,」雷西夫人用一種非常平和的聲音說道,「晚飯已經上桌了,請諸位給雷西先生和本人賞光——」。

  「夫人,賞光的,」安布羅斯·于紮爾先生說,「應當是您二位,如此盛情邀請我們。」

  雷西夫人行屈膝禮,先生們鞠躬還禮,雷西先生說,「讓雷西夫人挽著你的臂,於紮爾。這次小小的告別聚會只是一件家事,另外二位先生就只好屈尊讓我的兩個女兒作陪了。薩拉·安、瑪麗·艾德琳——」

  海軍準將跟約翰·于紮爾先生彬彬有禮地朝兩位姑娘走去。肯特先生作為表兄,走在雷西先生與劉易斯中間,與他們並排而行。

  啊!那張晚餐桌!它的景象有時總浮現在身處異國他鄉的劉易斯·雷西的眼前,儘管在家裡他胃口不大,吃飯也不挑剔,可後來在一些栗子粉、大蒜和一些怪模怪樣的長觸鬚的海鮮為食的國土上,每一想起那次餐桌上豐盛的飯菜;他就要遭受一次饑火的煎熬。餐桌中央擺著雷西有孔眼玲瓏裝飾的銀盤,高高地托起一束六月玫瑰,周圍懸垂著一籃籃糖衣杏仁和條紋薄荷糖。簇擁在裝飾「主題」周圍的是幾個洛斯托夫特瓷盤,裡面高高地摞著樹莓、草莓以及最先上市的德拉華鮮桃。外側是壘起來的小甜餅、油煎餅、草莓脆餅,熱氣騰騰的玉米麵包,剛剛解下乳品廠平紋布包皮的、金色鮮潤的奶油塊,再把人們的視線引向擺在雷西先生面前的弗吉尼亞火腿,以及他妻子主持的兩盤吐司夾炒蛋和烤藍魚上。後來劉易斯再也適應不了這種複雜的花樣;「配菜」有麻辣烤火雞腿和奶油燉雞丁、黃瓜、西紅柿片,幾隻沉甸甸的銀罐裡盛著黃油色的奶油湯,蛋白羹,「滑溜兒」和檸檬果凍,這一切都與這種精心設計的固體成分穿插陳列。然而,它們應有盡有,或擺放在一起,或依次排列,一摞摞華夫餅乾壘得像高塔,根基不牢靠,大有搖搖欲墜的架勢,一隻只細長的銀壺裝有械糖漿,一直陪伴著他們在餐桌上周遊,黑僕戴娜隨時予以補充。

  他們在吃——哦,他們大家都是怎麼個吃法呀!——儘管女人們都應該一星半點地咬,而劉易斯盤子裡的好東西卻動都沒有動,後來雷西先生投來一瞥警告的目光,或者瑪麗·艾德琳送來懇求的神色,他才懶洋洋地把又子叉進了食物堆。

  雷西先生一直都在滔滔不絕地演說。

  「一個年輕人,以我的意見,在安身立命之前必須先見見世面;養成自己的情趣;增強自己的判斷力。他必須鑽研最有名的著作,考察國外社會的結構、古老文明的習俗,雖說擯棄它們的桎梏一直是我們的榮耀。儘管他會看到它們有許多可悲、可恨之處——」(「不過有些娘兒們就是這樣,」大家聽到海軍準將萊傑利突然插話)——「大多數東西會使他感到能生在長在我們自己的自由制度下真是一件殊榮,從而銘感終身。不過我相信他也」——雷西先生襟懷恢廓地承認——「能夠學到許多東西。」

  「不過,每逢禮拜天,」肯特先生斗膽進言;接著雷西夫人從對面向兒子低聲細氣地說:「啊,那正是我想說的!」

  雷西先生不喜歡別人打斷他的話。遇到這種情況,他的身體就明顯地漲大了。有一陣子他那碩大的塊頭像將崩的雪山似的籠罩在肯特先生插語和雷西夫人低語過後出現的寂靜上;然後轟隆一聲向他們倆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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