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火花 | 上頁 下頁


  「好,」他打斷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今晚再別提這事了,行嗎?」

  「那還用說。」

  「多謝。事實是,這事可真險,我不由得要佩服莉拉的手腕。她對海利生氣極了;但馬上控制住了自己,而且表現得很得體。她私下裡對我說,他經常是那樣——像個瘋子一樣突然發作。你想不到吧?他那樣子不聲不響?她說她以為那是由於他的舊傷。」

  「什麼舊傷?」

  「難道你還不知道他受過傷——在哪兒來著?我想是布爾溪。傷在頭部——」

  不,我還不知道,甚至還沒有聽說過、或者想到過德萊恩參加過內戰,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

  「海利·德萊恩?參加了內戰?」

  「啊,沒錯,從頭到尾都參加了。」

  「可是布爾溪——布爾溪戰鬥僅僅是開始。」我打住話頭,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你看,傑克,這不可能;他超不過五十二歲,你親口給我講的,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參加了內戰,他還是一個小學生呢。」

  「嗯,一點也不錯,他逃了學當了自願兵。直到他受了傷他家的人才知他的音訊。我記得聽我家的人談過此事。了不起的老朋友,海利。我本該想點辦法不要讓這種事情發生;無論如何不能在我這兒發生;但這已經發生了,也就沒有什麼辦法了。我說,你得發誓你不提這事行不行?別的人我已經安頓好了。如果你要支持我們,我們將會有一個十足的「快樂之家晚會」。趕快換衣服——快九點了。」

  03

  這不是一個講故事的人的故事,甚至也不是那種能夠串成一個故事的片斷。如果它是個故事,在這起馬球俱樂部的事件中,我就該達到我的高潮,或者無論如何達到它的初級階段,而剩下的可能是那起事件對有關的三個人的生活的影響了。

  它不是一個故事,也不是類似於故事的任何東西,而僅僅是一種嘗試,想給你描述——這樣做的過程中,可能也讓我自己更加清楚——一個多年來我莫名其妙地但又忠心耿耿地熱愛著的男人的神態和性格。因此,對於博爾頓·伯恩在以後的篇章中不再出現,我沒什麼歉可道,不過,他的邪惡的陰影還是應該貫穿到底的;我最後一次見他(為了我的目的)是在傑克·阿爾斯特羅普家的那天晚上,在我們的那次令人過於歡樂甚至是喧鬧的晚宴後,我注意到他和海利·德萊恩握手時,嘴唇焦枯,帶著假聲假氣的熱情宣稱:「懷有惡意?嘿,不會的——嘿,多荒唐!玩一玩馬球,公平競爭嘛,對吧?應當如此?對了——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路。估計你要繼續和傑克呆到把星期日過了?我真希望我沒有答應吉爾德米爾家——」從此以後他就消失了,在海利·德萊恩性格的暮色中閃了一下燈光,算是達到了他的目的。

  我一直覺得重要的並不是博爾頓·伯恩。儘管俱樂部和客廳裡喊喊喳喳地議論這段插曲,朋友們逐漸令人驚訝地竭力表現出渾然不覺的樣子,還說:「我不懂你的意思,」兩眼懇求著要你說話,如果你比他們知道得多的話,而我已經把這件事完全丟在腦後,因為我確信德萊恩早已忘了。「那是馬的緣故,不關別的事,」我暗自發笑,高興得好像我早就對德萊恩夫人懷恨在心,現在還為她幸災樂禍似的;然而我心裡還是念念不忘,阿爾斯特羅普說德萊恩曾不斷重複的一句話:「太殘忍了——太殘忍了,我恨的就是殘忍。」

  現在,這是多麼符合我的主人無意中說露嘴的另一個事實——德萊恩從頭至尾參加了內戰!我對這件事竟感到意外,我竟然忘記了、或者也許根本不知他的這段歷史,似乎有點難以置信。然而,像我這樣剛跨出九十年代大學校門的年輕人身上,這種無知過去比起現在更可能得到諒解。

  那是我國覺醒之前我們民族麻木不仁的黑暗時代;毫無疑問,戰爭似乎離我們比離當今的年輕人更遠,更別說它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反正,在老紐約情況就是這樣,或許在我成長于其中的富裕而懶惰的老紐約人的小家族裡情況更是如此。他們中的一些人的確英勇作戰了整整四年,在這一長期的鬥爭中,紐約盡了她的一份力,難以忘懷的一份力,可是我記得當我第一次明白這一事實時,我是多麼茫然不解——那時我在上學——如果我父親的一些親屬和同時代的人在打仗,而其他人——真不少!——卻袖手旁觀。尤其我回憶起在上學時我聽到一個男同學講述他父親腿跛的原因時,我是多麼震驚:「在錢瑟勒斯維爾他的腿挨了一槍子兒,他再也好不了啦。」

  我驚呆了;因為我朋友的父親正好是我父親的年紀。當時(正值學校足球賽)這兩個人正並排站著,我們看得清清楚楚——他父親彎腰駝背,腿瘸著,很蒼老,而我父親,甚至在晚輩眼裡,看上去身板筆直,充滿朝氣。僅僅在一二小時前,我還一直對我的朋友誇耀父親是個神槍手(聖誕節他把我帶到他的北卡羅來納射擊場去了);可是現在我卻站在那裡顯得十分尷尬。

  後來我回家度假。一天只有母親和我,我對母親說:「媽媽,為什麼爸爸那時沒有去打仗?」我的心在劇烈地跳動,我想她一定看出了我的激動不安而感到震驚。可是,她卻把她那張平靜的臉從刺繡活兒上抬起來。

  「你父親,是嗎?怎麼,因為他那時已經結了婚。」她臉上帶著一種緬懷往事的微笑。「莫莉已經出生了——薩姆特堡淪陷時她有六個月了。我記得我正在給她餵奶,爸爸進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們真是無法相信。」她停下來不慌不忙地拼配一塊絲綢。「結了婚的男人是不被召去打仗的。」她解釋說。

  「可是他們去了,媽媽!佩森·格雷的父親打過仗。在錢瑟勒斯維爾受了重傷,自那以後他只好拄著拐杖行走。」

  「好啦,親愛的,我想你不願意讓你爸爸成那個樣子,對吧?」她又停下,發現我沒應聲,很可能覺得這樣譴責我沒有心肝刺痛了我,她好像減輕了指責的口吻,補充說:「你父親的兩個堂兄弟倒是去打仗了:他的堂弟叫哈羅德和詹姆斯。他們是小夥子,沒有家庭義務,可憐的詹姆斯被打死了、你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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