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火花 | 上頁 下頁


  然而她的視線又移開了,這一次是轉向球場對面那一邊。當然了——博爾頓·伯恩正在那一邊打球呢!一個愚蠢的女人總是那樣——沉浸在她最近的一次奇遇中。可是已經有了這麼多奇遇,現在她一定深信更多的奇遇還在後頭呢!然而在每次奇遇中,她又重新生出了少女的情懷;她臉紅、心跳,坐著挨到舞會結束,策劃幽會,把花夾在(我敢打賭)她那本《魯拜集》中,只要這書在,總有白姑娘和野玫瑰。這時伯恩熱正處於高峰期。

  馬上離開她好像不大禮貌,於是我就一直呆在她旁邊望著球場。「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得分機會了,」她突然對我說,留給我去琢磨那個意義含糊的代詞的意思,此後我們就一直沉默著。

  這場比賽一直勢均力敵,雙方各得五分,欄杆周圍的觀眾在最後幾分鐘全都屏住了呼吸。拼搏迅猛異常,富於戲劇性,就連馬車頂上那些調情的人們也被吸引住了。有一次我偷偷瞥了德萊恩夫人一眼,看見她臉頰上湧起一抹紅雲。伯恩正在沖過球場,他蜷伏在他那有些瘦弱的坐騎的脖子上,球棍像長矛一樣揮舞——這幅景象煞是好看,這是由於他年紀輕,有韌性。在馬鞍上顯得非常輕盈的緣故。

  「他們要贏了!」她高興地喘著氣叫了聲。

  就在這時,伯恩的馬由於跟不上比賽的速度,絆了一下,跌跌撞撞,失了前蹄。騎手從馬鞍上摔了下來,他拽著那畜生站起身來,迷迷瞪瞪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又爬上馬去,就在這片刻功夫,局勢發生了突變,給了對方一個機會。人馬緊緊結成一團,波動了一番,逐漸鬆開,最後像亂箭似的飛散開來,突然一個球——是德萊恩的——飛速進了對方的球門,制勝的一球。歡呼聲響了起來:「老海利;幹得好!」人們齊聲喊道。德萊恩夫人尖笑一聲。「那——那匹該死的馬;我警告過他那匹馬不中用——而且地面又那麼滑,」她叫嚷起來。

  「那匹矮馬嗎?咦,它是衝鋒陷陣的能手。一般的馬是承受不住德萊恩的重量的,」我說。她不當回事地瞪了我一眼,嘴唇抽搐著轉過身去。我看著她快步向圍欄走去。

  我急忙限過去,想去看看獲勝時的德萊恩。我知道他把這些小小的體育勝利認得很真,簡直到了荒唐的程度,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似乎它們是他前生夢想的或者取得的更加實質性的成就的影子。或許作為長者同年輕人一比高低的虛榮心也是他滿足的一個因素;一個那樣簡單得出奇的頭腦,如何說得清呢?

  當我來到給馬上鞍的圍欄時,我並未馬上發現他;相反我看到一幕令人不快的景象。博爾頓·伯恩,面如死灰,形容枯槁——我認為他那張臉絕像一張老太婆的臉——縱馬穿過空空的場地,怒氣衝衝地用鞭子抽打著他的矮馬的兩肋。他滑到了地上,就在他下滑的當兒,還沖著那戰果的動物的頭部抽了最後一鞭。一幕令人不快的景象——

  但報應從天而降。它像晴天霹靂一樣打到這個壞蛋頭上。德萊恩抓住他的衣領,用馬鞭在他的肩膀上抽了一頓,然後一把將他甩開,仿佛是一件齷齪得不屑一顧的東西似的。這一切在喘口氣的一瞬間結束——接著,人們哄地一下圍攏過來,伯恩趁機溜走,仿佛他一下子變成了個看不見的人,我看見大塊頭德萊恩逐漸平靜下來,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向白矮馬轉過身去。一隻手撫摸它的脖子。

  我心血來潮,想按一按那只手,便向前擠過去,這時,他的妻子走到他跟前。儘管我離他們不遠,我卻聽不見她說的話;如今人們不再大聲喧嘩,不再「當場出彩」了,從德萊恩夫人嘴裡吐出的兩三個字除了她丈夫,一定沒有人能聽見。德萊恩的黑臉突然刷地一下紅了;他揮了一下閑著的那只胳膊(另一隻手仍搭在馬的脖子上),好像要趕開一個糾纏不休的孩子;然後摸了摸口袋,從中抽出一根煙來把它點燃。德萊恩夫人蒼白得像幽靈一樣,急忙回到阿爾斯特羅普的馬車前。

  我正要轉身離去時,看到又有人向她的丈夫喝彩。這次是比爾·格雷西,他的辦法是推推搡搡,卻並不引人注意。他走上前去,眼睫毛上掛有一滴召之即來的眼淚,笑容半是膽怯,半是挑釁,伸出了一隻戴有黃色手套的手。

  「上帝保佑你獲勝,海利——上帝保佑你,我的寶貝孩子!」

  德萊恩很不情願地將手從馬脖子上拿開。它遲疑了一會兒,剛剛碰到對方的掌心,立即被攥住了。然後德萊恩沒說一句話,轉身向刷洗他的馬匹的棚屋走去,而他岳父則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賽場。

  我答應在回家時順便去一個朋友家喝茶。他的家就在馬球俱樂部和阿爾斯特羅普家之間。另一個也要去那裡的朋友讓我搭了他的車,後來還把我送到了阿爾斯特羅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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