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火花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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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不知道,我該說差不多二十年了吧。孩子們都長大了,兩個男孩子都在格羅頓,莉拉看上去並不像,我得說——在某些方面。」 「那麼,自結婚以來他一直都在幹什麼呢?」 「嗨,他應當幹什麼呢?他有的是錢,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唄。當然在銀行裡他有合夥人。他們說他那無懶老岳丈,儘管他拒不見他,卻從他身上敲了一大筆錢。你知道他心腸好軟。但他什麼都玩得轉,我認為。他又是許多董事會的成員——盲人收容所呀,兒童救濟院呀,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呀,等等,再沒有更好玩的了。」 「但是我指的不是這種事,」我堅持說。 阿爾斯特羅普在黑暗中望著我。「你指的不是女人吧?我從未聽說過——不過說不定有一個人不會那樣做的。他是個關起來的人。」 我們轉回去換衣服準備吃飯。是啊,那正是我想要說的話,他是個關起來的人。就連尚未成熟的阿爾斯特羅普也感覺到了。但是自覺地關起來,故意地關起來——或者僅僅是本能地、先天地關起來?神秘就神秘在這裡。 02 馬球大賽第二天舉行。這是該賽季的首場比賽,晴雨錶尊重這一事實,所以下了一夜的陣雨後,便跳回到晴。 五馬路傾巢而出去看紐約隊對亨普斯特德隊的比賽。平整得美麗如畫的草坪和新漆過的俱樂部看臺上是彩色紛呈的春裝,星羅棋佈的陽傘,不可勝數的四輪馬車和其它車輛將球場的那一邊圍得水泄不通。 海利·德萊恩仍然打馬球,儘管他身體非常笨重,給他提供坐騎的費用肯定相當大。當然,人們不再把他看作第一流的賽手;事實上到了後來,這種比賽已經成了一門精湛的技藝,我簡直不明白一個像他這樣笨重的身體還能派上什麼用場。不過,他在引進和確立這項運動中起的作用仍然為人敬重,除此之外,他在這項運動初創階段表現出的擊球的穩健和敏捷使他仍被人看作一名有用的後衛。 我不大記得比賽開始時的情景了。它跟我見過的其它許多比賽相仿。我從未打過馬球,我也沒錢玩;對我來說,這種場景的主要情趣在於五月的天氣,草坪上春裝的波動,青春快樂的意識以及少男少女們在縱容的天空下編織他們永恆的圖案的意識。不時,突然「噢」的一聲,於是東張西望的」目光都轉向同一個方向,這時兩股眩目的人馬沖過綠色的草坪,直向那些星光般燦爛的人們閃射過來,旋即又卷地而回。然而這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隨後他們的目光又遊移不定,又開始嘮嗑兒,青春和性誘惑開始放任自己,直到下一次衝擊將他們從癡迷中驚醒。 我是零散觀眾中的一員。馬球作為一種表演好久以來已不再使我感興趣了,我對它冷眼相觀,就像冷眼相觀倚在馬車頂上或是俱樂部看臺上求愛者身上的那些漂亮的姑娘們一樣。然而,我信步闡蕩到那些白色的圍欄附近,那裡有一群看客,我從中看見了莉拉·德萊恩。 就在向她靠近時,我驚訝地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她身邊擦肩走開。人們仍然常常在大賽馬道外邊看到老比爾『格雷西;不過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鑽進這個時髦的馬球俱樂部的圍牆的。可是,他明白無誤地就在那兒;誰能忘得了他那寒酸的時髦賽馬服下面高高隆起的胸膛,那頂灰色的大禮帽總是推到後腦勺上,露出他那稀稀拉拉的赤褐色的鬈髮,鬼鬼祟祟與大搖大擺的神態混為一體,使他那遊移不定的目光顯得可憐巴巴的。在老紐約體面的死寂的地平線上像告誡性的廢墟那樣隨處聳立的人物中間,沒有比比爾·格雷西更典型的了;當他拖著腳步從他女兒身邊走開時,我的目光好奇地追隨著他。「想辦法要從他女兒那裡搞出些錢來,」我斷言;同時想起了阿爾斯特羅普說過德萊恩慷慨大方的話。 「哼,如果我是德萊恩,」我想,「我就給上一大筆錢讓那老無賴永不露面。」 德萊恩夫人轉過頭來瞅著她父退避,這時看見了我,便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德萊恩騎著一匹高大的、胸肌發達的矮馬緩緩跑過賽場,球棍搭在肩上。他就這樣沉重而有力地騎著馬,身穿紅黑相間的球衫和白色馬褲,他的腦袋在草皮的襯托下就像一尊青銅像一樣醒目。這時我異想天開,回想起那位著名的外國雇傭兵福利尼奧的圭多裡奇奧的形象來,他騎著馬以緩慢而有力的步伐在錫耶納①的市政大廳繪有堡壘的壁畫上跨步。為什麼這樣一位騎著矮種馬緩步穿越長島的一個馬球場的身體過重、已過中年的紐約銀行家會使我想起一位騎著鎧甲護身的戰馬的軍人形象,我覺得難以解釋。就我所知,德萊恩的背景中就根本找不到有角樓的堡壘;而且他那少年氣十足的球帽和俗豔的球衫替代圭多裡奇奧的鎧甲顯得不倫不類。但那是這個人一直在玩的一種遊戲,以他那種懶散遲鈍的方式使我想起了比他所能知道的更為偉大的時代、場景和人物。正因為如此,他總是叫我興味十足。 ①錫耶納:意大利中部的一個城市。 正是這種興味使我在德萊恩夫人旁邊駐足,在一般情況下我總是躲著她的、她隱隱約約地笑了一下,早已把目光轉向球場。 「你在欣賞你的丈夫嗎?」當德萊恩已策馬趨步跑到我們的視線之外時我問道。 她滿腹狐疑地瞥了我一眼。「我想你覺得他胖得打不成馬球,是不是?」她有點惡聲惡氣地反唇相譏。 「我覺得他是場上最棒的人物。他看起來像個大將軍,像一位偉大的雇傭兵——我指的是一幅古老的壁畫上的。」 她瞪著眼睛,也許覺得這話裡有刺,凡是她難以理解的東西,她總是這樣對待。 「啊,他為他的馬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她咕噥著;然後不著邊際地大笑—聲補充道:「你這話是一種恭維?我可以把你的話告訴他嗎?」 「希望你告訴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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