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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07

  後來幾個星期,儘管拉米先生的拜訪和以前一樣頻繁,可是好像精神已大不如往常了。他常常抱怨頭疼,可是當安·伊莉莎試探著提出她的藥方時,他則一口回絕,而且好象拖著不願意去檢查。到了七月,天氣突然變得酷熱難熬。一天傍晚。三個人一塊兒坐在裡屋的窗戶旁時,伊芙林娜說:「在這樣的晚上,我真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吸一口真正鄉間空氣。」

  「我也是,」拉米先生說著抖掉煙斗上的煙灰。「這會兒我真希望能和你們一起坐在涼亭裡。」

  「哦,可真是好極了,不是嗎?」

  「我倒覺著這兒挺涼快的——上頭梅林斯小姐的屋子可比我們這兒要熱得多了。」安·伊莉莎說。

  「哼,我還是覺著——咱們該找個夏涼快的地方。」妹妹厲聲說道。她被安·伊莉莎總是聽天由命的行為激怒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幾天後,拉米先生提出了一個建議令伊芙林娜興奮不已。頭一天他去看望了住在霍博肯市郊的朋友霍赫米勒太太。她讓他下個星期天帶班納姐妹去她家做客。

  「你們不知道,她家有一個真正的花園,」拉米先生解釋說,「裡面有樹,還有真正的涼亭,有成群的雞。而且乘渡船過去也很有意思。」

  安·伊莉莎對此提議不置可否,她一想起在公園裡的那個漫長無奈的星期天,心中就不舒服。可在伊芙林娜專橫的逼視下,她最後還是勉強同意了。

  那個星期天烈日當空。可一坐到渡船上,迎著略帶鹹味的海風,看著滾滾的河水,安·伊莉莎又有了精神。可是當他們在對岸下了船,走上肮髒不堪的碼頭,她便開始像先前預料的那樣精疲力盡了。他們上了一輛街車,從一條破街顛簸到另一條破街。直到最後,拉米先生拽了拽售票員的袖子。他們才下了車。接著就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站在擠滿人群的啤酒屋門邊等另一輛車。這輛車把他們拉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從空空蕩蕩的場院和孤零零的小磚房門前駛過去,最後到了一個幾乎是鄉下的地方,那裡零零散散的小屋和低矮的本頭房子看起來就像是鄉村雜貨店。到了這兒,車才總算停了下來。他們沿著一條滿是車轍印的路往前走,經過一個石匠的院子,高高的籬笆上五顏六色地貼著劇院的廣告,最後來到一幢小小的、有綠色百葉窗和柵欄的紅房子前。真的,拉米先生並沒有騙她們。柵欄後一叢叢百合花開得正豔,房屋的山牆上還頗具羅曼蒂克味兒地垂著彎彎曲曲的榆樹枝。

  霍赫米勒太太穿著磚褐色羊毛衫,身板很寬。她站在門口點著頭笑容滿面地迎接他們。她的女兒琳達,長著亞麻色的頭髮,紅臉蛋上有幾顆雀斑j眼神有些斜,好奇地緊跟在媽媽後面不走。霍赫米勒太太領他們走進房子,把班納姐妹引到她的臥房,請她們在高低起伏、鋪著白色羽毛褥墊的床上把開司米披風解開。為了這次重要的場合而不得已穿上的披風,實在令她們熱得難受。她們整了整黑綢衫。伊笑林娜還在鑲著粉紅色架子的鏡子前把頭髮披散下來。接著,女主人領她們進了飄著薑餅味的客廳。在出於禮貌地寒暄一陣之後,便進了廚房。廚房的桌上已經擺滿了樣子古怪卻香氣撲鼻的糕點,還有拌好的各色水果。她們馬上就被讓坐在霍赫米勒太太和拉米先生之間,琳達則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來來回回咣咣當當地從爐子上端來冒著熱氣的盤子。

  安·伊莉莎覺得,這頓飯好像是沒完沒了,而豐盛的食物卻竟然奇怪地令她毫無胃口。女主人的聲音和眼睛表現出來的無拘無束的親密更讓她局促不安。霍赫米勒太太對拉米先生熟悉得幾乎不拘禮節。只有當安·伊莉莎想起她寬大的身子曾俯在他病床前忙來忙去時,她才能夠原諒她竟然把他簡單地叫做「拉米」。吃飯的間歇中,霍赫米勒太太把刀叉擱在盤子邊上,定定地看著鐘錶匠的臉,用責備的口吻說:「你又犯過病了,拉米。」

  「我不曉得要得病。」他躲躲閃閃地回答。

  伊芙林娜看著他們倆,「拉米先生是病過,」最後她說,好像為了表明她也有權這樣說話。「他常常抱怨頭疼。」

  「嗨!——我知道他。」霍赫米勒太太笑著說,眼睛仍然盯著鐘錶匠,「你不感到不好意思嗎,拉米?』」

  眼睛一直盯著盤子的拉米先生,突然說了一個姐妹倆都聽不懂的字,安、伊莉莎聽起來好像是「shwike」[注]。』

  霍赫米勒太太又大笑開了。「天哪,天哪!」她說,「難道你們以為他會因為害了病而不好意思來告訴我嗎?就是我曾經在他害熱病期間照料他的。」

  「喔,我以為呢。」伊芙林娜說著偷偷地瞥了一眼拉米,而後者的眼睛正盯在琳達剛送上桌的臘腸上。

  吃過飯,霍赫米勒太太邀請客人們走出廚房。她們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個綠色的圍籬之中,一半是花園。一半是果園。蘋果樹彎彎曲曲的粗大枝幹下,一群金黃色的小雞正「咯咯咯」地跟在灰母雞的身後。老井的邊上有,只貓在打盹。樹叢裡曬衣繩縱橫交錯,正表明了霍赫米勒太太所從事的職業。蘋果樹林不遠處,有一座黃色的納涼小亭,一深紅色的葡萄藤像華彩,樣懸垂下來。亭子往下,粗糙的籬笆另一端,土地往下傾斜,凹陷處有一片小樹林。那個星期天的下午極其炎熱。然而這果卻奇怪地既溫馨又安靜。當安·伊莉莎走過蘋果樹下的草坪時,她不禁想起了教堂裡某個寧靜的下午,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媽媽曾唱給她聽的讚美詩。

  伊芙林娜更是一刻也靜不下來。她從井邊逛到小亭又折回來。給小雞媽麵包法,還淘氣地逗弄那只貓,最後她說她想到下邊的林子裡去。

  「那你得從路上繞過去。」霍赫米勒太太說,「我的琳達常常從籬笆下的那個洞裡鑽進鑽出,可是你要想試一試的話,我怕會把你的衣服掛破。」

  「我來幫你。」拉米先生說。琳達領著這一對人沿著籬笆走向那個縫隙。很快他倆就消失了。琳達咧著嘴,好奇地盯著他們走下一段小坡。只有霍赫米勒太太和安·伊莉莎留在涼亭裡。

  霍赫米勒太太向她的客人神秘地笑了笑,說:「我想他倆不會很快回來的。」她邊說邊向籬笆方向努了努雙下巴,「人一高興起來總是忘了時間。」說著便掏出她正在編織的毛衣。

  安·伊莉莎一時找不到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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