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班納姐妹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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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現在,對於班納姐妹來說,商店刻板的作息令人難以忍受地枯燥無味;燈下的夜晚漫長而無聊,隨著縫紉機和絞邊機單調的聲音,她們習慣性的談話也顯得那麼漫不經心。 或許是想讓她們煩燥不安的情緒放鬆放鬆,第二個禮拜天,伊芙林娜提議請梅林斯小姐共進晚餐。班納姐妹並不具備慷慨待客的財力,可是一年裡總有兩三次,她們都會和一位朋友共進晚餐。梅林斯小姐還念念不忘上次她「發病」時班納小姐給予的幫助,現在她該是她們能夠邀請的最有意思的客人了。 三個女人在餐桌旁坐了下來。桌上點綴性地加上了平時不常有的重糖重油蛋糕和甜醃菜。皮膚黝黑發亮的女裁縫坐在皮膚白皙的姐妹倆之間顯得格外突出。梅林斯小姐個子不大,長著個光滑的黃臉蛋,梳著一頭像烏龜殼針一般粗細的黑鬈髮。她的袖子剪裁得很時髦。手腕上叮叮噹當地晃著半打金屬手鐲,當她滔滔不絕地談東論西,激動不已的時候,聲音就跟手銷聲一樣清脆,那雙圓圓的黑眼睛像耍雜技一樣飛快地在姐妹倆的臉上輪流停轉,梅林斯小姐總是經歷過或聽說過令人驚訝的冒險經歷。她曾在半夜把進屋的一個小偷嚇得逃之夭夭(儘管他是怎麼進去的,偷了她什麼東西,又是怎樣逃跑的,她從來沒有給她的聽眾講清楚過);她還收到過一封匿名信,說她的雜貨商(一個被她拒絕了的求婚者)在她茶裡投了毒;她有一個顧客被偵探盯梢,還有一個顧客(一位非常有錢的女士)在一家百貨商店裡因有偷竊癖而被逮捕;她參加過一次巫師的顯靈會。有一位老紳士在那兒看到他岳母顯形時癲癇發作突然死掉;她曾兩次穿著睡衣從大火裡逃了出來;在她大表兄的葬禮上,拉靈車的馬驚跑了,摔碎了棺材,她表兄就在亂作一團的親戚面前,眼睜睜地掉進了下水道。 持懷疑態度的觀察家或許可以解釋梅林斯小姐容易出事的原因,其根據是她的主要精神食糧都來自《警事新聞》和《家庭週刊》,但是由於她的聽眾檔次有限,不可能聽到這樣含蓄的批評,而且在這裡,冷人心驚膽顫的故事主角長久以來公認非她莫屬。 「嗯。」她眼睛死死地盯著安·伊莉莎說,「您可以不相信,班納小姐,如果是別人告訴我,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相信。在生我的前一年,我媽不顧她父親的反對,去找一個吉卜賽人算命,這人跟一個綠頭髮的女人坐在巴特裡集市上的一頂帳篷裡——你們猜她跟她說了哈?唉,她說了這樣的話——她說:「你的下一個孩子是個烏黑鬈髮的女孩,她會遭受抽筋之苦。」 「無哪!」安·伊莉莎小聲地說,油然生起同情之心。 「您以前抽過筋嗎,梅林斯小姐?」伊芙林娜問道。 「是的,小姐。」女裁縫一本正經地說,「你們猜我在哪兒犯的病的?唉,是在我表姐埃瑪。麥金太爾的婚禮上,她嫁給了澤西城的一個藥劑師。她媽曾給她托夢說有一天她會為此而後悔的。可是埃瑪說。活人給她的建議已經夠多了,如果還要聽一個鬼魂的話,她都不曉得該做啥不該做啥了。但她生了頭胎以後,她丈夫就開始酗酒,她自己也徹底變了個人兒——對了,他們的教堂婚禮相當高雅。當我跟著婚禮的隊伍走進教堂的過道時,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安·伊莉莎喃喃地說,一時竟忘了穿針引線。 「媽呀,是一口棺材,肯定的,就在高壇臺階的頂端——埃瑪的親戚都是聖公會教徒,所以儘管男方的母親極力反對,她還是舉行了「個教堂婚禮——是的,就在那兒,就在要為他們主持婚禮的牧師的正前方,有一口棺材,蓋著一塊鑲金邊的黑色天鵝絨墓布,頂上有白色山茶花堆成的三個大字『門開著』。」 「夭哪,」伊芙林娜突然跳了起來,「有人敲門!」 「會是誰呢?」安·伊莉莎哆嗦著說。她還沒有從梅林斯小姐的故事中醒過來。 伊芙林娜站起身來,點了一根蠟燭照著走過店鋪。她們聽到她拿鑰匙打開大門,馬上就有一陣冷風刮了進來。攪動了裡屋裡的緊張空氣,緊接著一聲歡呼,伊芙林娜領著拉米先生走了進來。 安·伊莉莎的心就像是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航行的船隻一樣起伏不定,而女裁縫則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熱切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 「我覺得應該再來一次,」因為有梅林斯小姐在場,拉米先生明顯有些窘迫。「只是想看看鬧鐘走得怎麼樣。」他凹陷的兩頰掛著微笑。 「喔,她走得很好,」安·伊莉莎說,「可是再見到您我們一樣很高興。梅林斯小姐,讓我介紹你認識拉米先生。」 女裁縫高昂著頭,垂下眼皮好像是為了偏就這位陌生人的在場,而拉米先生則笨拙地回鞠了一躬。片刻的拘謹之後,三個女人都感到有了一種新的心滿意足感。班納小姐樂於讓梅林斯小姐看到有人會在晚上拜訪她們,而梅林斯小姐則顯然很得意有機會把她的下一個故事講給一個新的聽眾。至於拉米先生呢。則比預料的要更自在地清應了這個環境。只有伊芙林娜仍然對於擺滿了殘羹剩飯的桌子耿耿於懷。當拉米先生客氣地提出幫她「收拾」時,她高興得臉都紅了。 桌子收拾乾淨之後,安·伊莉莎提議玩紙牌。拉米先生起身告辭時已是十一點過了。他道別時要比第一次從容得多,因此伊芙林娜才能夠有機會行使禮節。她舉著蠟燭陪他去門口。兩人的身影一消失,梅林斯小姐就轉身無不開玩笑地看著安·伊莉莎。 「好啊,好啊。班納小姐,」她小聲說,翹起下巴朝兩人走出去的方向一努,「我還不曉得你妹妹有朋友了,真沒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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