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班納姐妹 | 上頁 下頁


  這番話把安·伊莉莎從夢一般的幸福中喚醒過來,她羞怯地抬眼看著女裁縫。

  「喔,你弄錯了,梅林斯小姐,我們還不怎麼瞭解拉米先生呢。」

  梅林斯小姐不相信地微笑著,「你等著瞧,班納小姐。我猜過不了這個冬天,這兒的某個地方准會有一次婚禮,如果不叫我給做禮服,我可真的要生氣的,你看她長年累月就穿著這一件舊衣服。」

  安·伊莉莎沒有說話。她的臉變得蒼白。妹妹回來的時候,她的目光探索似的久久停留在伊芙林娜的臉上。她的雙頰白裡透紅,藍眼睛熠熠發亮,可是在安·伊莉莎的眼裡,她那樣賣弄風騷地偏著頭正好令人遺憾地暴露出她縮下巴的缺陷。安 ·伊莉莎還是第一次發現妹妹美麗的五官當中的一處缺憾。她對這種下意識的評價大吃一驚,就像是她在背地裡幹下了什麼不忠實的事情一樣。

  那晚熄燈以後,姐姐做晚禱的時間比平日裡長得多。在黑漆漆、靜悄悄的屋子裡,她向主袒露了她的夢想期她的熱望,這些夢想和熱望曾,度在她心中像花一樣開放,曾令她的生活有了短暫的新意。現在她驚訝地想。自己怎能確定拉米先生拜訪的願因不是像梅林斯小姐說的那樣呢?如果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伊茉林娜。他又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口鬧鐘的好壞呢?除了伊芙林娜,又會有什麼誘惑力令他再次上門呢?痛苦令安·伊莉莎看清了她的幻想是多麼脆弱地不堪一擊,然而她還是堅強地看著她的幻想化為點點塵埃。滿含著放棄的苦澀和欣喜,她站起來,在熟睡的伊芙林娜的頭髮上親吻了一口,輕手輕腳地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05

  後來連著幾個月;拉米先生的拜訪越來越頻繁。每個禮拜天晚上來看她們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有時甚至當她們在燈下坐著縫縫補補時,他也會找個藉口不告而來。安·伊莉莎注意到伊芙林娜現在已經採取了預防措施,每晚吃飯前都要系上她的大紅蝴蝶結。還用一點兒略微有些褪色的蕾絲花邊裝飾了一下她那件新黑綢衫,說它新,也僅僅因為它比安·伊莉莎的晚買一年。

  拉米先生與她們熟悉之後,就變得少言寡語了。在姐妹倆很不好意思地特許了他吸煙的權利之後,他就習慣於久久地陷入靜靜的沉思之中,而這對於兩位女主人來說也是某種魅力。在那種長久以來震顫著女人的疑惑和憂慮的氣氛中,突然有一個男人靜靜地出現;立刻就令人勇氣倍增,心平氣和。姐妹倆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都習慣說。「等拉米先生來咱們問問他。」然後不管他出了什麼主意都一概接受;這使得她們輕鬆了許多,就像一切惱人的責任都離她們而遠去。

  當拉米先生從嘴邊拿開煙斗,開始推心置腹地講述自己的遭遇的時候,姐妹倆對他的同情有時就會發展到讓她們痛心的地步。她們全神貫注、激動不已地聽他講述早年在德國奮鬥的經歷,以及導致他如今不幸遭遇的疾病。一位曾在他生熱病期間護理過他的霍赫米勒太太(一個老夥計的寡婦)的名字,不管什麼時候在他的獨白傳記中提到,姐妹倆都會附合幾聲恭恭敬敬的歎息聲,而心底裡她們卻嫉妒得要死。一次姐妹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伊芙林娜的一句話使安·伊莉莎一下子臉紅到耳根,她沒有指名道姓,突然地說,「我不知道她究竟長的什麼樣?」

  春天快到的時候,拉米先生已經像信差或送牛奶的人一樣成了她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一天,他突然提議讓兩位女士陪他去看一個立體風景畫展,畫展將於第二天晚上在契克林大廳舉行。

  她們倆激動地「啊」了一聲;就又一聲不吭,似乎在默默地徵詢對方的意見。最後還是安·伊莉莎打破了沉寂,「最好你和拉米先生一起去,伊莫林娜。我覺著晚上不能兩個人都離開鋪子。」

  伊芙林娜出於禮節性地抗議了幾聲,『就同意了。第二天,她忙了整整一天用自己做的勿忘我裝飾她的白草帽。安·伊莉莎拿出她的胸針,;又從一條尼龍布口袋裡取出她媽媽留下來的一塊開司米披巾。這樣打扮好了議後;伊芙林娜就紅著臉和拉米先生一道走了,姐姐則又坐到了花邊機前。

  安·伊莉莎覺得好像自己一個人呆了有好幾個小時,可當她聽到伊芙林娜敲門時,卻驚訝地發現鬧鐘才指到十點半。

  「這鐘一定又出毛病了。」她起身給妹妹開門時心裡這樣想著。

  那天晚上過得非常有意思。柏林的幾張頗吸引人的立體畫給了拉米先生吹噓他家鄉奇景的機會。

  「他說他想讓我都看個遍!」當安·伊莉莎仔細打量她容光煥發的臉蛋時,伊芙林娜這樣大聲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蠢的事寧當時我都不曉得該看哪邊。」

  安·伊莉莎聽著她的貼己話,同情地嘟噥了幾句。

  」我的帽子戴著挺合適的,你說呢?」伊芙林娜扯開了話題又繼續說,對著五斗櫥上的破鏡子笑眯眯地瞅著自己的影子。

  「你很可愛。」安·伊莉莎說。

  對於生性多疑的紐約人來說,日漸強烈的狂風和漫天的塵土才是明明白白的春天到來的徵兆。就在這樣的一個日子,吃晚飯的時候,伊芙林娜手裡拿了一束萬壽菊走進裡屋。

  「我真是蠢死了,」她迎著安·伊莉莎驚訝的眼神說,「我忍不住買了這些花。;我覺得好像非得看點兒漂亮的東西才行,」

  「喔,妹妹。」安·伊莉莎同情地說,聲音顯得有些顫抖。她覺得在伊芙林娜現在的情況下,這種特殊的嗜好應該得到允許。因為正如她說話的口氣所流露出來的一樣,這類神秘的渴望她自己也曾經有過,儘管很短暫。

  這時,伊芙林娜已經把那把乾草從破瓷瓶裡取了出來,換上了萬壽菊,還戀戀不捨地觸摸著那光溜溜的枝幹和刀片一般的葉子。

  「瞧,它們很漂亮吧!」她把花擺弄成環形。就像圍成一圈的星星,嘴裡還不停地重複著說,「好像春天真的到了,是吧?」

  安·伊莉莎意識到拉米先生今晚要來。

  他一來,那雙日耳曼人對任何開花的東西都情有獨鍾的眼睛馬上就轉向了萬壽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