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班納姐妹 | 上頁 下頁 |
七 |
|
03 兩天后,安·伊莉莎注意到在坐下來吃晚飯之前,伊芙林娜在領口上別了一個深紅色的蝴蝶結。晚飯一吃完,平時很少動手擦桌子的妹妹,開始緊張又急急忙忙地幫安·伊莉莎收拾桌子。 「到處都撒著吃的真討厭,」她抱怨道,「啥事都得在這一間屋子裡做,真煩人!」 「唉,伊芙林娜,我還一直以為咱們過得挺舒心的。」安·伊莉莎抗議道。 「是啊,咱們是夠舒心的,可我並不覺得希望咱們能有間客廳是件壞事,是吧?至少也該買個屏風把床擋住。」 安·伊莉莎臉紅了。伊芙林娜的建議裡隱隱約約有些東西令人很難為情。 「我總覺著如果要求太多,可能連咱們有的東西也會被人拿走。」她大著膽子說。 「嗨,想拿也沒啥可拿的。」伊芙林娜一邊收拾桌布一邊大笑著反駁。」 不一會兒。屋子裡又像平時一樣整整齊齊了,姐妹倆就在燈下坐了下來。安·伊莉莎拿起了她的針線活兒,伊芙林娜也準備做她的假花。姐妹倆通常是把這種細緻的手工活兒放到夏天漫長的休閒時節來做的。可是今晚,伊芙林娜從床底下翻出擱置了一冬天的盒子,在面前擺開了一捧鮮亮的用平紋細布做成的花瓣,黃色的花蕊,綠色的花冠,還有一盤小工具,令人莫名其妙地聯想起牙科大夫的工具箱。對這一反常舉動,安·伊莉莎不動聲色,或許她已經猜出妹妹那晚要做那種優雅活計的緣由了。 一會兒,外屋大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姐妹倆同時抬起了頭。伊芙林娜第一個跳了起來,急促地說:」「坐著別動。我去看看是誰。」 安·伊莉莎正樂於坐著不動,可手中正在縫製的嬰兒衣服卻在抖抖索索。 「姐姐,是拉米先生,他來看看鬧鐘。」一會兒,傳來了伊芙林娜拖得長長的聲音,她慣常在陌生人面前這樣說話。接著。一個胡髭拉茬,臉色蒼白,衣領朝外翻著的小個子男人局促不安地走進屋來。 安·伊莉莎站起身時針線活兒掉在了地上,「歡迎您,拉米先生。您能來真是太好了。」 「沒什麼,女士。」他的口音可以說是格裡姆法則[注]輔音互換的最好例證,同時也暴露了這個鐘錶匠的籍貫。可是顯而易見,他已經習慣了講英語,或者至少是班納姐妹所熟悉的那種英語。「我不想讓從我店裡賣出的鬧鐘使顧客不滿意。」他又說。 「喔——可我們已經很滿意了。」安·伊莉莎說。 「可那天我不滿意,您也知道,女士。」拉米先生說著慢悠悠地環顧四周。「只有親眼看到鬧鐘走得好好的,我才會滿意的。」 「我能幫您把外套脫了嗎,拉米先生?」伊芙林娜插嘴說,她根本不指望安·伊莉莎能記住這些開場禮節。 「謝謝您,女士。」他一邊脫下已磨舊了的外套和破舊的帽子,一邊說。伊芙林娜用一種她想像中的那位穿泡泡袖的女士在同樣的情形下會用的姿態將它們放到椅子上。這一切激起了安·伊莉莎的社交意識,;她覺得待客的第二步應該由她來做。「您不坐下來嗎?」她提議道,「我妹妹會把鐘取下來的,可我肯定她是好好的。自打那天您修好她以後,她一直走得好好的。」 「那就好。」拉米先生咧嘴一笑,剛好露出了一排有一兩個缺口的黃牙。儘管他露了醜,但是安·伊莉莎還是覺得他的笑容非常討人喜歡,那笑容裡頭有一種渴望和討好的意味,這正好和他凹陷的臉頰和突出的眼睛流露出來的傷感表情很協調。他從伊芙林娜手中拿過鬧鐘。躬下身子往前湊,燈光就照在他突出的前額和長著淺灰色頭髮的扁頭上。他的手又大又蒼白;關節突出,四四方方的指尖上滿是黑黑的污垢,可是他摸起東西來卻像女人一般輕柔。 「嗯,女士們,這鐘沒問題了。」他宣佈道。 「實在是太感謝您了!」伊芙林娜一邊說一邊朝著姐姐瞥了一眼。 「唔。」安·伊莉莎對此提醒不大情願地小聲哼著,從腰上跟剪刀掛在一起的鑰匙串中揀出一把,捅進碗櫥的鑰匙眼裡,從櫥裡取出櫻桃白蘭地和三個鑲有環形葡萄藤圖樣的老式酒杯。 「今晚很冷,」她說,「或許您該嘗嘗這露酒。這是我們的老祖母很久以前釀制的。」 「看上去蠻好的。」拉米先生欠身說道。安·伊莉莎便開始倒酒。給她自己和伊芙林娜的杯子裡,她只倒了幾滴,但卻為她們的客人倒了滿滿一杯。「我和妹妹都不太喝酒。」她解釋說。 他又對著兩個女主人鞠了一躬,然後喝光了櫻桃白蘭地,鄭重地宣佈味道好極了。 這時,伊芙林娜為了要讓她們的客人更自在些,便拿出工具來卷一朵玫瑰花瓣。 「我知道,您是在做假花,女士。」拉米先生很感興趣地說。「做得真漂亮。過去我在德國有位女朋友也會做花。」他伸出寬大的指尖會觸摸花瓣。 伊芙林娜有些臉紅,「我猜,您離開德國已經很久了吧?」。 「是的,好多年了。我來美國時只有十九歲。」 談話就這樣時斷時續地慢慢進行著。接著,拉米先生用他那種民族所特有的近視眼掃了一眼房間,滿臉興致地說:「你們把這兒安頓得不錯嘛,看起來可真舒服。」他聲音裡那種渴望的語氣不經意地飄向了安·伊莉莎。 「喔,我們的生活很平凡。」伊芙林娜的拿腔拿調大大引起了姐姐的注意。一我們的情趣也很普通。」 「不管怎麼說,你們的家看起來可真舒服。」拉米先生說,他那凸出的眼睛不乏羡慕地審視著四周。「我希望自己也有一問這樣好的店鋪。可是我覺得總是一個人呆著,哪兒也不會像家的。」 很明顯,拉米先生對不知該如何告辭一直感到緊張不安,因此,談話又漫無目的地持續了幾分鐘,最後他突然地起身離開了。這會把一個習慣於婉轉引退的社交術的人嚇一大跳的,可是安·伊莉莎姐妹倆對此並不感到吃驚。準備離去時的長久折磨以及之後默不作聲就沖向門口這種告別方式,在她們那個圈子裡是習以為常的。如果拉米先生很善言辭地道別,倒會使她們手足無措。 他走後,姐妹倆一聲不吭地坐了一會兒。然後,伊芙林娜把沒做完的花撂在一邊,說,「我去把門鎖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