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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全告訴了我們,」費爾南多說,「這幫法西斯分子真是野獸!我們一定要在西班牙把這些野獸消滅乾淨。」他停了一下,沉痛地說,「他們心裡啊,哪裡懂得什麼人的尊嚴。」

  安塞爾莫在黑暗中咧嘴笑了。一小時以前,他絕想不到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他想,這個費爾南多真叫人敬佩。

  「對,」他對費爾南多說,「我們一定要教訓他們。我們一定要奪走他們的飛機、自動武器、坦克、大炮,教訓他們該怎樣尊重人。」

  「沒錯。」費爾南多說,「我很高興你和我想法一樣。」然後,他目送安塞爾莫一路下坡向山洞走去。

  【第二十九章】

  安塞爾莫看見羅伯特·喬丹在山洞裡和巴勃羅面對面地坐在桌旁。他們倒了滿滿一缸酒放在中間,各自面前放著一杯酒。羅伯特·喬丹拿出了筆記本,握著一枝鉛筆。比拉爾和瑪麗亞在山洞裡面,安塞爾莫看不見她們。他不知道那女人讓瑪麗亞待在裡邊是為了不讓她聽到談話。可他覺得比拉爾不在桌邊倒是怪事。

  安塞爾莫從掛在洞口的毯子底下鑽進來的時候,羅伯特·喬丹抬頭望了一眼。巴勃羅直盯著桌子。他盯著酒缸,可是並沒看它。

  「我從山上來。」安塞爾莫對羅伯特·喬丹說。

  「巴勃羅告訴我們了。」羅伯特·喬丹說。

  「山上死了六人,敵人把腦袋都砍了。」安塞爾莫說,「我摸黑去那兒的。」

  羅伯特·喬丹點點頭。巴勃羅坐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著酒缸,一句話也沒說。他豬樣的小眼睛盯著酒缸,彷佛他以前從沒看到過它似的。

  「坐下吧。」羅伯特·喬丹對安塞爾莫說。

  老頭兒在桌邊一個蒙著生皮的凳子上坐下,羅伯特·喬丹伸手到桌子下面取出「聾子」送的那瓶威士忌。瓶裡大概有半瓶酒。羅伯特·喬丹伸手從桌子上拿了一隻杯子,倒了點威士忌,放在桌上,推向安塞爾莫。

  「喝吧,老頭子。」他說。

  安塞爾莫喝酒的時候,巴勃羅的目光從酒缸上移到他臉上,然後又低頭盯著酒缸。

  安塞爾莫喝下威士忌,感到鼻子、眼睛和嘴裡都火辣辣的,過了一會兒胃裡暖和了,人也暢快舒服了。他用手背擦擦嘴。

  他看看羅伯特·喬丹說:「我能再來一杯嗎?」

  「怎麼不能?」羅伯特·喬丹說著又從瓶裡斟了一杯,這次是遞過去,不是推給他。

  這次喝下去不覺得火辣辣的,卻感到雙倍的暖和舒服。他精神一振,就像一個大出血的人注射了一針鹽水似的。老頭兒又朝酒瓶望望。

  「剩下的明天喝吧。」羅伯特·喬丹說,「公路上有什麼情況,老頭子?」

  「情況不少,」安塞爾莫說,「我照你的吩咐,都記下了。我找了一個人現在替我守望做記錄呢。過一會兒我去向他要情報。」

  「你見到反坦克炮了嗎?有橡皮輪胎和長炮筒的武器?」

  「見到了,」安塞爾莫說,「路上開過四輛卡車。每輛上都有一門這種炮,上面的炮筒用松枝蓋著。卡車上每門炮有六個人。」

  「你說有四門炮?」羅伯特·喬丹問他。

  「是四門。」安塞爾莫說。他沒看記錄。

  「跟我說說路上還有什麼情況?」

  安塞爾莫把他所看到的公路上的調動情況全都跟羅伯特·喬丹說了,羅伯特·喬丹作著記錄。安塞爾莫雖然不識字不會寫,卻有驚人的記憶力,他井井有條地從頭說起。他講的時候,巴勃羅兩次伸手從缸裡添酒。

  「還有一隊騎兵是到拉格朗哈去的,他們是從『聾子』作戰的高地上來的。」安塞爾莫繼續說。

  他接著講了他見到的受傷的人數和架在馬鞍上的死者的人數。

  「有一捆東西橫架在一個馬鞍上。」他說,「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麼,現在知道了,是腦袋。」他接著說,「那是一個騎兵中隊。他們只剩了一個軍官。他不是今天一早你在機槍邊見到的那個。他肯定死了。從袖章上來看,死掉的有兩個是軍官。他們被捆在馬鞍上,臉面朝下,手臂下垂。敵人還把『聾子』的自動步槍綁在馱腦袋的馬鞍上。槍筒都彎了。就是這些。」他最後說。

  「夠了,」羅伯特·喬丹說,用杯子在酒缸裡舀酒,「除了你,越過火線到共和國那邊去過的還有誰?」

  「還有安德烈斯和埃拉迪奧。」

  「這兩個人,哪個好點?」

  「安德烈斯。」

  「他從這兒到納瓦塞拉達,需要多長時間?」

  「不背包裹,小心留神運氣好的話,得三小時。因為帶著情報,我們挑了一條路線比較長、比較安全的路走。」

  「他准能到達目的地嗎?」

  「不知道,哪有什麼說得准的事情。」

  「你也說不定嗎?」

  「是。」

  就這樣吧,羅伯特·喬丹心想。如果他說准能到達目的地的話,我當然會派他去。

  「安德烈斯能像你一樣到那兒去嗎?」

  「跟我一樣,也許更有把握。他年輕。」

  「可是情報必須送到那兒。」

  「要是沒事的話,他准能到那兒。出事的話,誰也沒法子。」

  「我寫份急件派他送去,」羅伯特·喬丹說,「我來跟他講,到什麼地方去找將軍。他在師參謀部。」

  「師什麼的,他是弄不明白的,」安塞爾莫說,「得告訴他將軍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他。」

  「可是只能在師參謀部才能找到他呀。」

  「師參謀部是個地方嗎?」

  「當然是個地方,老頭子,」羅伯特·喬丹細心地解釋,「不過這是將軍自己挑選的地方。他把作戰司令部設在了那兒。」

  「那這個地方在哪兒呢?」安塞爾莫感到很累,累得他腦筋遲鈍。而且,旅、師、軍這種字眼,也叫他胡塗。起先只有隊,後來有團,後來有旅。現在是既有旅又有師。他不明白。地方就是地方。

  「慢慢來,別著急,老頭子。」羅伯特·喬丹說,他知道,如果安塞爾莫不明白的話,他也就根本沒法向安德烈斯交代清楚,「參謀部是將軍挑的一個作為指揮所的地方。他指揮一個師,一個師等於兩個旅。我不知道那地方具體在哪兒,因為選地點的時候我不在場。很可能是個山洞,或者地下掩體,有電話線通到那兒。安德烈斯得去打聽將軍和師參謀部在哪兒。他得把這份情報交給將軍或者參謀長,或者交給另外一個人,我會把他的名字寫在上面。即使他們外出視察,那裡也肯定會有人留守。你現在明白了嗎?」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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