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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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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警察把中校帶到河邊去。中校在雨中走著,一個沒戴帽子的老頭兒,一邊一個警察。我沒有看他們槍斃他,但我聽到了槍聲。他們又在審另一個人。這個軍官也是與他的部隊離散的,他們不准他解釋。當他們宣讀判令時,他哭了。警察把他帶走時,他也在哭。警察處決他的時候,軍官們又在審間另一個人了。我不知道我是該等待審問還是乘機逃脫。我這樣子顯然是一個穿著意大利軍服的德國人。這些審判官都是年輕人,正在救國。第二軍正在塔利曼托後面整編,他們正在處決與部隊離散的少校以上軍官。他們也處決著意大利軍服的德國煽動分子。我們站在雨中,一次一個地去受審,然後被處決。到現在為止,他們槍決了每一個受審者。現在他們正在審問一個前線團的上校。又有三名軍官被拉到我們這兒來。 我看看那些警察,他們正守著新來的人。其餘的都在看著那個上校。我猛地一彎身,推開兩個人,低著頭沖向河邊。我在河邊跌了一跤,撲通一聲跳進河。河水很冷,我盡可能潛在水裡,我覺得水流讓我旋轉,我在水裡待到不能不出來的時候,就浮出吸一口氣再沉下去。穿著那麼多衣服和靴子,潛在水裡並不費力。我第二次浮出水面時,看見前面有塊木頭,就遊過去,用一隻手握著它,把頭藏在木頭下面,一眼都不敢朝上看。我不想看岸邊,我朝河邊跑時和第一次浮出水面時,他們都開槍了。現在沒有槍聲了,那塊木頭在河流中搖晃著,我雙手抓住木頭,順水而去,河岸已經看不見了。 水流湍急時你無法知道自己在河裡漂了多長時間,好像過了很長的時間,也許很短。天快亮了,我能看見岸邊的樹叢。我看著岸邊漸漸靠近又蕩遠了,然後又靠近了。我現在漂得比較慢,木頭在打旋,河岸跑到我後面去了,這下我知道自己是在漩渦裡了。我在慢慢地轉,當我再看到岸邊非常近的時候,我就試著一隻胳膊抱住木頭,另一隻劃水,兩隻腳踢水,結果一點也沒靠近岸。但是我就是拚力向岸邊沖,拚力遊,河流還是把我沖走了。 那時我想就因為我的靴子我可能會淹死,於是便猛烈地擺動手臂和雙腿,破水前行。在岸邊再次靠近時,我不停地猛烈擺動和游水,伴著怕靴子太重的恐慌,直到碰到岸邊。我抓住柳枝,但是沒有力氣把自己拖上岸,可是我知道我不會淹死了。我在木頭上漂流時從沒想過會淹死。這番拚命之後,我覺得胃和肺都很難受。待難受的感覺過去,我才上了岸。天已半亮,一個人也看不見,我平躺在河岸上,聽著河水聲和雨聲。 過了一會兒,我起身沿著河岸走。我知道要到拉蒂桑那才有橋過河。我想我大概是在聖維托的對面。我開始計劃我該幹什麼。前面有條通到河裡去的水溝,我就朝那兒走去。到現在我還沒看見一個人,我就在水溝旁的樹叢邊坐下,脫掉靴子把水倒出來,然後脫掉外衣,把裡面衣袋裡的錢包和證明掏出來,擰乾外衣。接著又把褲子、襯衣和內衣都一一脫下並且擰乾。 穿外衣之前,我把袖子上的布制徽星剪掉,把它們放進裡面口袋和錢在一起。錢雖然濕了但還沒損壞。我數了數有三千多里拉。我的濕衣服沾在身上,我只好拍打雙臂以保持血脈流通。他們在路上拿走了我的手槍,我會把槍套掛在外衣下面。我沒有披肩,在雨中備感寒冷。我沿著河堤走,天已經亮了,田野潮濕、低窪,顯得那麼淒涼。我看到遠處有座鐘塔聳立在平原上。我走上了一條路,前面有些部隊迎面走來,我沿著路邊一瘸一拐地走,他們從我身邊經過並不理會我。 那天我穿過了維尼西亞平原,我從北走到南,穿過兩條鐵路線和許多條公路,最後才走到一條鐵路在線。那是從威尼斯到的裡雅斯特去的幹線,路基高高的,很堅實,是雙軌。鐵軌那頭有一個旗站,有衛兵守衛,另一頭有座橋,也有衛兵把守。我注意著那兩個衛兵,並且在路基上躺下,這樣車軌的兩邊我都看得見。橋上的衛兵朝著我躺的地方走了幾步,然後又折回去。我躺在那兒,饑腸難耐地等著火車。在我幾乎絕望之後,我看見一列火車開來了。火車頭直開過來,越來越近也越慢。 我看了看橋上的衛兵,他正在橋上鐵軌的那一邊走著,火車經過時正好遮住他的視線。我看著車頭越來越近,十分吃力地走著,掛著許多節車。我知道火車上肯定有衛兵,想看看他們在什麼地方,又不能讓他們看到我,所以沒看到。火車頭幾乎到了我躺著的地方了,我看著司機過去之後,就站起來走近掠過的一節節車。假如衛兵注意到我,站在鐵軌邊上終歸好一些。幾乎封閉貨車過去了,然後我看到了一節低低的露天貨車,上面蓋著帆布。我站在那兒,幾乎等它過去了才縱身跳上去,我抓住把手,彎著身子,爬到與後面一節高高的貨車之間的連線上。我想沒人看到我。我們幾乎正對著橋,我想起了那個衛兵。我們經過他時他看了我一眼,那是個孩子,頭上的鋼盔太大,我輕蔑地盯著他,他就轉開臉了。他以為我是為車上做什麼事。 我們過了橋。我拿出小刀割斷系帆布的繩子,我抬頭看看上面和前方,前面貨車上有一個衛兵,但是他正在朝前看。我鬆開扶手,猛地鑽入帆布,我的額頭不知撞上什麼東西,撞起一個腫塊,血流到臉上,但是我還是在往裡爬,平躺下來,後來我又轉過身把帆布系好。 帆布下面原來是大炮,散著爽人的機油和滑膏的味道。我躺在那兒聽著帆布上的雨聲和火車走在軌道上的?當?當的聲音。有點光線透進來,我就躺在那兒看著那些炮。炮身有帆布套,我想一定是運往第三軍前線的。我用外衣袖子蘸著帆布上滴下的雨水,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好不要讓人看到生疑。我知道我必須在車到達麥斯特裡前下車,因為他們會來取炮,大炮是他們所不能失去和忘懷的。我饑餓無比。躺在平底貨車的地板上,伴著大炮,又濕又冷又餓。 我終於翻了個身,伏在地板上,頭枕著手臂。我的膝蓋雖然僵硬,但已讓我十分滿意。瓦倫丁尼醫生的手術做得不錯。這次撤退,我一半是靠步行,塔利曼托的一部分路,還是從水上游過來的,都用的是瓦倫丁尼的膝蓋。這是他的膝蓋,沒錯,另一個膝蓋才是我的。經過醫生調理後的機體就不再是自己的。頭是我的,肚子裡的東西是我的,那地方餓得不行,我覺得在翻江倒海。頭是我的,但是不能去用,也不能去想,只能記憶,還不能記得太多。 我能記得凱瑟琳,但我知道在我沒把握是否會見到她時去想她,這會讓我瘋狂。所以我不去想她,只想一點點,伴著慢慢前行的列車的?當聲和從帆布中透過來的些微光線,我想像著和凱瑟琳一起躺在貨車的地板上。但是你所愛的人被你想像成在這裡也沒有用。你很清醒、冷靜,也很空虛。當一方軍隊撤退,另一方軍隊推進時,你就伏在地板上。你失去了救護車和部下,脫離了軍隊,不再有什麼義務。假如百貨公司失火,他們槍斃了巡視員,就因為他說話帶口音,待那個公司再開張,肯定沒有巡視員再回去了。 憤怒與義務都被塔利曼托的河水沖洗乾淨了,在警察揪住我衣領的那一刻終止了。世間的好人、勇敢的人、鎮靜的人和明智的人應該得到榮譽,可是沒有屬我的任何機會。我希望這列該死的火車能開到麥斯特裡,我能吃上東西,不再思想,我必須停止思想。 皮安尼會告訴他們我被槍斃了。他們搜查並沒收被槍斃者的證件,他們可拿不到我的證件。他們或許說我淹死了,我想知道美國那邊會聽到什麼消息。因負傷和其它原因死亡。基督,我真餓。同一飯堂的神父現在不知怎麼樣了,還有雷那蒂,假如他們沒有再往後撤,現在大概在波登諾奈。好了,我現在再也看不見他了,我再也看不見他們任何人了,那種生活一去不返了。 我生來就不是善於思想之人。我想要的是:吃飯、喝酒、和凱瑟琳睡覺。也許今天夜裡就行?不,那不可能。但是明天夜裡總行了,一頓美餐,被單,永遠在一起,不再分離。或許得拚命趕去,她要走了,我知道她要走了。我們什麼時候走呢?這事得想想。天漸漸黑了,我躺在那兒想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可去的地方倒是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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