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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四月七日

  遇見的日本人問我,巴黎怎麼樣?我窘於回答。事實上,巴黎給我的印象就好比在觀賞雕花玻璃器皿旋轉的面,每天都在不停地變化。今天得出的結論是與昨天相反的,而明天得出的結論又與今天大異其趣。讓這旋轉不已的結論一攪進去的話,你除了苦惱地沉默,便再也無能為力了。

  陀斯妥耶夫斯基來到多年憧憬的巴黎後,僅僅呆了兩個月,就逃離了法蘭西。他幾乎沒有寫過有關巴黎的見聞,我想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也不知怎麼的,一心想去佛羅倫薩。

  長住巴黎的外國人,都是尊敬、摯愛著巴黎而生活著的。陀斯妥耶夫斯基闖入巴黎的當時,巴黎的俄國人在每一件事上都對這位新來者表示輕蔑,以此來代替他們對自己祖國的輕蔑,這一點是極為明顯的。對這事不加理會,那就不是陀斯妥耶夫斯基了。俄國人於嗎非得相互靠輕蔑俄羅斯祖國來過日子不可呢?總之,如此難以形容的遺憾和委曲,是令人無法忍受的。

  「維繫俄羅斯精神,振興俄國新文學」,這是陀斯妥耶夫斯基不得不說出的話,這話早在巴黎時就已潛藏在心。

  有這麼個說法,叫做巴黎的憂鬱。時至今年,我也有過一次次憂鬱的體驗,但還不曾為下述的憂鬱所窘迫:剛剛發現了可靠的東西,卻突然一下子全都毀為碎片;尤其是,被雨困在家中不能出行時,屋子裡的黑色不由分說地蔓延上心頭;雨中,無人大聲喧嘩,人們連傘也不打,就這麼慢慢站著說話,這種風景,哪談得上悠閒呢。

  令人發煩的感情,突然間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默不出聲的憂鬱,便從坐著的椅子下面攀緣上來。實在是招架不住,頭痛不已。

  巴黎根本找不到抒情詩。它所熱衷的是想方設法討遊人歡心,貨架上分頭陳列著的盡是讓人心馳神迷的物品,可這些物品無法給人以驚奇感,只是昭示自己的不懷好意從而招來厭惡的目光。規尺雖則精巧,但總有美中不足處。到巴黎後,我似乎更覺察到了上海的有趣。上海沒有規尺。惟有上海還存留著抒情詩。看一看法蘭西庭園中樹木的種植情況你就明白了,種植要規整,但也需要有角度,以便腦袋左顧右盼。在給自然造型的技巧方面,沒有哪個地方的人能跟巴黎人相媲美。天主教精神,恐伯講的也就是跟這差不多的第二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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