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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四月六日

  晴。自來到巴黎後的第一個晴天。可我的頭腦裡卻翻卷著好多漩渦,衝突,崩潰,彼此纏繞,不斷變化著。獨自回到房間,深夜浮現在腦子裡的風景,是穿越過的阿拉伯沙漠。

  人的資本是錢——這麼簡單的事,還是到了巴黎後頭一回明白。把錢看做資本,這一點我們是不容易想得到的。文化的極致便是極為透明。洞察之類的麻煩事,因為不實用,從經濟的角度看是不合算的。這地方,什麼都得讓對方一目了然。在這玻璃造的房子裡,人的心靈該放置於什麼地方才好,這是誰都迷們著的。也許道德也純粹屬￿我們的想像,跟我們關係不大。

  自由至上這一說法,確實和我們所想像的有出入。在縱橫無盡的規則之上,將嚴格的法則加以活絡無礙的運用,這便是自由。在井然有序講究禮儀的餐桌上,紳士淑女熱衷於以無懈可擊的典雅姿態使用刀叉,卻冷不防獨獨用手去抓麵包,唯獨麵包屬￿例外。如此勞心費神的東西依然在支撐著歐洲的文化,或許唯獨遺忘了自由吧。在我們所不知道的往昔日本,也曾有過這種清算的時代的吧。

  都在把何時與德國交戰當成個問題,而這場戰爭將致使傳統這一引以為自豪的東西灰飛煙滅。哪個國家的思想家都無從作出準備。輕蔑殖民地而還能具備思想者,就如同做夢。我發現一處奇異的城郭,那便是:思想在人類的夢想之中,在人類的頭腦之中,獨自任性地滯留於體系的美妙。人類是做著何等過於深刻的努力的存在物呵。

  書信

  來巴黎已有一周,這還是頭一回拿起筆。抵達後的最初的兩三天裡,曾因文化相異而感到驚奇,但後來就厭膩了,漸漸做起打道回府的準備來。今天下雨,很冷。我是在住處附近一處外國藝術家聚居地、被稱作圓屋頂的咖啡館裡寫著這封信。桌子正對面,便是讓藤田嗣治大出其名的那類婦人,正頻頻向誰絮叨著,長著一張可怖的臉,但穿的上衣料作,卻像日本能①的衣飾一樣美豔。我稱讚了那位婦人的上衣料作,她馬上便把出售這種布料的店址告訴了我。在巴黎聖日耳曼,出售這種傳統布料的店僅此一家,但這店未經介紹是進不去的。這老婦人天天來圓屋頂只顧著說話,一臉對男子早膩煩了的神情。可一見日本人,卻似乎有點依依不捨。

  ①能,能樂,日本的一種古典歌舞劇。

  該看的,這個禮拜我都看過了,所以沒什麼地方想看的了。對一個男人說來,他所神往的、又是誰都沒見識過的究竟是什麼呢?詢問孩子們的健康狀況,自然不會馬上有回音。這之後是打道回府,身體得當心。七葉樹尚未開花。想買的物品雖不多,可近日還是零零星星地在買。

  觀賞街市美景時,就不太想買東西了。街市不管挑哪一段觀賞,都像一幅畫。我想畫家在這裡肯定會像跳蚤一樣激動不安,但我卻很快對這種景物厭膩了。

  怎麼會回事呢?呆在巴黎的話,就沒法去日本老家的溫泉了。東京實在不太有吸引力。

  書信2

  給日本寄信,這裡非得星期一或星期四才行。從日本來的信也是如此。除非星期一星期四,其他日子是收不到信的。似乎天天是下雨的消息,昨天和今天都是下雨。(四月二十二日)今天下了雪。還以為是七葉樹開花呢,散落下來一看,原來是雪。因為下雪,出租車都停工,街上十分清靜。去看了畢加索、馬蒂斯的畫,這些畫好像都賣不出去,畫商神情沮喪,不斷走來走去。可畢加索的畫遠比照片上所看到的要好。此際,剛行走在街頭,鏡頭對準了,連人行走時的身影也十分清晰,寫實的功夫達到了如此的程度。最難辦的是吃飯。肚子餓了,可一拿起叉子就沒了食欲。隨它去,不吃,肚子馬上又餓,只得一個勁兒喝咖啡。

  早上醒來,盤算今天上哪,因為沒有什麼格外值得去的去處而膩煩。想起了你每天要為午飯怎麼做費心費神的情景。真膩煩,一定很膩煩吧,此際,便同情起你來。

  雖然各種場合都有日本人招請,但和不相識的人一起進餐,就像身上貼了膏藥似的,會渾身發僵。

  日本櫻花已謝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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