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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天方夜譚(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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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道上的巴格達是個充斥著哈裡發的大城市。它的宮殿、市場、商棧和旁街小路都擠滿了喬裝成三教九流的拉希德,他們漫無節制地行善,從中尋找消譴和作弄的對象。窮苦的乞丐不經過屈辱性的救濟,就休想分享他們的不義之財;潦倒落魄的人從他們手裡得到一點兒好處,就會劈頭蓋腦地遭到新的不幸。餓飯的人都有機會在他們捐助的圖書館裡束緊褲帶,清貧的飽學鴻儒逢年過節時也可以紅著臉接受慈善機關大吹大擂送上門的火雞。 因此,獨眼托缽僧、小駝背和理髮匠的六弟走在哈倫們出沒的街上時,總是提心吊膽,一心只想避開那群徘徊著的哈裡發蘇丹的救濟。 [ 獨眼托缽僧、小駝背和理髮匠都是《天方夜譚》中的人物;哈倫·拉希德是阿拉伯的第五個哈裡發,《天方夜譚》中常提到他。] 從那些逃避了忠誠臣民之王的賞賜的人那裡,可以聽到許多饒有興趣的故事。你可以在魔毯上一直坐到天明,傾聽這樣的故事:神通廣大的妖怪洛克菲勒派了四十大盜榨幹了阿裡巴巴的煉油廠;善心的哈裡髮卡內基捐贈了宮殿;罪人塞巴德七次乘了木制汽輪去海島遊覽;漁夫和瓶子;巴米賽德斯的寄宿所;以及阿拉丁靠了神奇的煤氣表發大財的故事。 如今蘇丹的數目大大超過了山魯佐德,她身價百倍,再也不怕有被絞死的危險了。因此,講故事的藝術也每況愈下。那些芝麻綠豆的哈裡發到處尋找知足的窮苦人和認命的不幸者,以便把意外的恩惠和神秘的好處加在他們頭上,以致天方總部日益頻繁地彙報說,俘虜拒絕「招供」。 在這個慈善為災的世界上演出悲喜劇的演員們,他們的沉默多少可以說明這個慘淡經營的故事的缺點,我們這個故事可以叫做哈裡發贖愆的故事。 老雅各布·斯普拉金斯在他的價值一千兩百元的橡木餐具櫃旁兌了一杯威士忌和鋰礦鹽水。喝下去之後一定產生了靈感,因為他立即把拳頭砰的一聲擂在橡木櫃上,朝著沒有人的餐室喊道: 「憑地獄裡的煉焦爐起誓,准是因為那一萬塊錢!假如我了結了那件事,也就了結了一樁心事。」 我們用最普通的小說技巧,已經引起了你的興趣,現在不妨賣一下關子,讓你先不痛快地看看一段十五年前的小傳。 當老雅各布還是小雅各布的時候,他是賓夕法尼亞州一個煤礦的管碎石機的小廝。我不知道管碎石機的小廝是幹什麼的;不過他的工作似乎是帶著飯盒,愁眉苦臉地站在煤場旁邊,讓人家拍了照片在雜誌上刊出。總之,雅各布就是一個這樣的小廝。但是他並沒有因為過度勞累在九歲的時候就夭折,留下他孤苦無告的父母兄弟領先罷工工人聯合會的儲備基金救濟;他卻拉拉背帶,不時攢一兩塊錢,到四十五歲時已有了二千萬元的財產。 哎!故事完了。連打呵欠的時間都沒有,對不對?我看到某些傳記——算啦,我們還是假裝不知道吧。 我希望你們見見已經到達一生中第七個階段的雅各布·斯普拉金斯老爺。那幾個階段是:一、出身微賤;二、幹練提升;三、股東投資;四、資本家;五、托拉斯大王;六、為富不仁;七、哈裡發;八?第八階段要由高等數學來計算。 五十五歲時,雅各布退休了。相當於沙皇的進款源源不斷地從煤礦、鐵礦、地產、油田、鐵路、工廠、公司流進他的口袋,但是沒有一文錢是以本來面目到他手中的。全是消過毒的增值量,經過細心清潔、拂拭薰蒸,來到時終於成為他私人秘書的白皙手指裡的一塵不染的支票。雅各布在新巴格達城沿富翁街的一塊地皮上蓋了一座價值三百萬元的宮殿,開始感到已故的哈倫·拉希德的斗篷落到他肩上。雅各布終於把它在領口一圍,打了一個整整齊齊的蝴蝶結,成了領有許可證的搶劫我們美索不達米亞無產階級的人。 當一個人的進款變得那麼多,以至肉店送來的確實是他指定的那種肉排時,他便開始考慮靈魂的解救了。我們可別忘記富人的各個階段或階層。資本家能夠一元不差地說出他財產的數字。托拉斯大王只講一個「估計」數。為富不仁的人遞給你一支雪茄,否認他買下了一條鐵路。哈裡發只是笑笑,把話題轉到海默斯坦和歌舞女郎上。在一家著名的旅館裡,一個托拉斯大王同他的妻子早餐時大鬧了一場,起因是妻子對他們財產的估計比她未來的離婚夫高出三百萬元。哦,我本人也聽到過一次夫妻吵架,原因是丈夫發覺口袋裡的錢比他想的少五毛。說到頭,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托爾斯泰伯爵、羅·菲茨西蒙斯和彼得·潘以及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 菲茨西蒙斯(1862—1917):新西蘭拳擊家。彼得·潘是蘇格蘭劇作家、小說家巴裡(1860—1937)的兒童劇中的人物。] 在聰明的讀者看來,這篇故事仿佛變質為某種說教論文了,但是別灰心。 很快就有對話和演出了。 當雅各布開始把針眼同動物園裡的駱駝比較時,他決定資助有組織的慈善事業。他吩咐秘書寄一張一百萬元的支票給寰球慈善協會。你可能張望一座破倉庫前面的陰溝蓋,尋找你滑落進去的一板輔幣。不過那與正文無關。協會收到了他上月二十四日尊函暨所附支票。雅各布·斯普拉金斯在晚報上看到這樣一段文字:「有名為雅斯布·斯帕金尤斯者」,捐贈「寰球慈善協會十萬元」,這條消息雖然用雙線隔開,但和標著「今日怪事」的那一欄還是十分靠近的。據說駱駝有七個胃,儲藏一星期的食物;可是為了免遭華盛頓方面的不快,我不敢說它有鬍子;如果有鬍子的話,想進天堂的富人一定沒有用它的一根鬍子來穿針眼。這項權利是任何人不得染指的;天堂的秘書和守門人聖彼得簽署說。 之後,雅各布挑了一個他所能找到的基金最雄厚的大學,捐贈了二十萬元作為修建實驗室之用。這個大學並沒有設置自然科學系,但它還是接受了捐款,蓋了一個豪華的廁所,雅各布也沒有發覺這不是專款專用。 [ 原文中「實驗室」(Laboratory)同「廁所」(Lavatory)讀音相似。] 教職員開了會,決定請雅各布來,授予他初學士學位。在發請柬之前,他們笑了,把初學士改成了文學士,於是皆大歡喜。 在舉行學位授予儀式之前,雅各布在校園裡逛逛,看到兩個教授在附近走過。由於習慣於講課,他們的聲音清越,無意之中傳到了雅各布耳裡。 「那就是新近發跡的騙子,」其中一個說,「他向我們買一劑安眠藥。他明天可以得到學位了。」 「Inforoconscientice. 」另一個說,「去他媽的。」 [Inforoconscientice :(拉丁文)良心發現。] 雅各布不懂那句拉丁文,但後面那句罵人的話他很清楚。他買的那劑名譽學問藥中並沒有茄參。當時《純潔食物和藥品法》還沒有通過。 [ 茄參:又稱曼德拉草根,有麻醉作用。] 雅各布厭倦了大規模的慈善事業。 「假如我能看到人們幸福,」他暗忖道——「假如我能親自看到並且聽到受過我好處的人表示感謝,那我心裡就會更踏實。象現在這樣捐款給一些機關和協會,簡直等於把錢扔進壞了的吃角子老虎裡。」 於是雅各布憑著本能,經過肮髒的街道,一路找到最窮苦的人家。 「有啦!」雅各布說,「我要租兩條汽輪,裝足這些不幸的兒童,再裝——比如說一萬個布娃娃和小鼓,外加一千桶冰淇淋,讓他們痛痛快快地去海峽玩一次。這次旅行的海風總該吹掉那些爭先恐後湧進來,害得我不得安寧的金錢的臭味。」 雅各布一定洩露了他的慈善企圖,因為一個身量魁梧,一臉橫肉,嘴上仿佛應該掛一個「信件請投此處」的牌子的人,揪住了他,把他推到理髮店招牌杆和垃圾箱中間的地方。這個信箱口發了話——柔和沙啞的聲調軟中帶硬,隨時都可能翻臉不認人。 「喂,哥兒們,你知你在什麼地方嗎?嘿,你闖進了邁克·奧格雷迪的地界——懂嗎?在這一帶,只有邁克才有權利讓孩子們鬧肚子痛——懂嗎?在這裡舉辦野餐或者紅氣球這類玩意兒,要由萬克出錢——懂嗎?你別插手,不然對你不起。你們這些該死的贊助人、改革家、社會學家和百萬富翁已經把這裡搞得烏煙瘴氣,你們的大學生和教授們在冷飲店打鬧吵嚷,遊覽車擠滿了街道,嚇得這裡的人都不敢出門。你把他們交給邁克吧。他們歸邁克管,邁克知道該怎麼安排。你還是在自己的地界裡呆著吧。現在明白了嗎,大叔,還想不想同邁克·奧格雷迪在這個地界爭做聖誕老人?」 道德葡萄園裡的這個地點,顯然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斯普拉金斯哈裡發不再麻煩東區市場裡的人了。為了減少他的日益增加的剩餘價值,他把捐贈慈善事業的款項加了一倍,還給他家鄉的基督教青年會送去價值一萬元的蝴蝶標本。但是這些善舉並不能使哈裡發安心。他給侍者的小費一出手就是十塊二十塊,想替他的樂善好施增添一點個人色彩。侍者拿到同他們的服務相稱的小費時是表示尊敬感謝的,對他卻背後嘲笑挖苦。他發掘了一個有雄心、有天才、但是很窮的年輕姑娘,出了錢,設法讓她在一出新喜劇裡擔任主角。假如他不是忘了給她寫信的話,為了這一件善舉,他也許還可以多破費五萬塊累贅錢。由於證據不足,她的官司打輸了,而他的資本仍舊日積月累,他的駱駝穿針眼——或者富人的毛病——還是沒有治好。 在斯普拉金斯哈裡發的價值三百萬元的邸宅裡,住著他的姐姐亨利埃塔。她以前在賓夕法尼亞州焦煤鎮一家賣二毛五分錢客飯的館子裡替煤礦工人們做飯,如今同約翰·米切爾握手時只伸出兩個指頭。還住著他的女兒西莉亞,她今年十九歲,剛從一個由私人教師教導社交言語和禮節之類玩意兒的寄宿學校回來。 [ 約翰·米切爾(1870—1919):美國勞工領袖,曾任礦工聯合會主席。] 西莉亞是這篇故事的女主角。在這一頁上,畫家的描繪可能歪曲她的嫵媚,還是由我來作一番標準的形容吧。她相當好看而笨拙,愛說笑而有點兒害羞,褐色的頭髮,白皙的皮膚,眼睛明亮,臉上老是掛著笑容。她秉承了斯普拉金斯的脾性,愛好簡單的食物,樸素的衣著,喜歡同下層人物打交道。她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和健康,以致不感到財富的負擔。她嘴巴很闊,隨時隨地都啪嗒啪嗒地嚼著薄荷消化素口香糖,就像吃角子老虎裡的聲音。她還會吹口哨,聲音象號笛那麼響亮。請把這番敘述記在心裡,讓拙劣的畫家去描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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