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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格雷夫斯的騙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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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晚上,哈格雷夫斯在劇團演完戲回來上樓回房的時候,少校會在他自己的書房門口詭秘地打手勢招喚他。進了書房,哈格雷夫斯看到的總會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一隻細頸小瓶、一隻糖碗、一些水果和一大束新鮮的嫩薄荷。 「我想到,」少校總是這樣開始——他總是講究禮儀——「哈格雷夫斯先生,處於您的職業位置,您恐怕已經發現,要想能夠很好地欣賞詩人在寫『疲乏的上蒼的香甜解乏劑』——我們南方冷飯的一種——時,他心中所構思的東西,您的任務是極其艱巨的。」 對於哈格雷夫斯來說,觀看少校調製這種飲料是件迷人的事。他從來不改變調製的程式,瞧他那一舉一動,簡直就是一位藝術家。他那搗薄荷的動作多麼靈巧;他對原材料的估算多麼精細;他用紅果對製成的混合物的覆蓋多麼講究!再看那紅果在暗綠色的毛邊襯托下正泛著紅光呢!接著,他把精選的燕麥吸管投進去後,就殷勤而優雅地把它端給客人。 在華盛頓住了四個月之後,有天早上莉迪婭發現他們的錢差不多全用完了。《回憶和見聞錄》已經完成,但是出版商們並沒有爭先接受這部彙集了亞拉巴馬觀念與妙語的珍品。 他們在莫比爾的那幢小房子的租金已被拖欠了兩個月,可是他們這個月的寄宿費再過三天就該到期了。莉迪婭小姐只得找她父親來商量一下。 「沒錢了?」他一臉吃驚相。「經常為這些小筆款項被打擾真是煩人。說實在的,我——」 少校掏了陣衣兜,結果只掏出一張兩美元的票子,又把它塞回了上衣口袋。 「我得馬上注意這個問題,莉迪婭,」他說。「請把我的傘拿來,我馬上到商業區去一趟。我們地區來的議員富勒姆將軍幾天前曾向我保證,他將以他的影響促使我的書早日出版。 我馬上去他住的飯店看看有什麼安排沒有。「 莉迪婭帶著一絲憂傷的微笑看著他扣上他的「哈伯德老爹」後向外走去。和往常一樣,他在門口停了一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天晚上擦黑的時候,他回來了。好像富勒姆議員已經見過正在審閱少校手稿的那位出版商,那人說書中從頭到尾浸透了地方和階級偏見,如果把書中的軼事等仔細地刪掉一半,去除其中的那些偏見,那麼他可以考慮它的出版。 少校氣得不行,但他的處世準則使他一見到莉迪婭小姐就又恢復了平靜。 「我們得有錢,」莉迪婭小姐說,鼻子上方略為皺了一下。 「把那兩元錢給我,我今晚打電話去找拉爾夫叔叔借點。」 少校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隻小信封,把它扔到桌子上。 「可能是不明智的,」他溫和地說,「不過這筆錢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我用它買了今晚的戲票。是一出描述戰爭的新戲。 莉迪婭,我想,能夠看到它在華盛頓的首場演出,你一定會高興的。聽說在戲中,南方得到極為公正的處理。我承認是我自己想去看這場戲。「 莉迪婭失望了,無聲地舉了舉雙手。 不過,票既然買了,就該拿去用。因此,那天晚上,當他們坐在劇場裡聽著歡快的序曲的時候,就連莉迪婭小姐也暫時把他們的煩惱放到了第二位。少校身著整潔的亞麻襯衫,外套也只是由於扣得嚴嚴實實才有些與眾不同,加上一頭精心梳成拱狀的銀髮,著實顯得超凡脫俗。《馬格諾利亞之花》第一幕幕啟的時候,舞臺上展現出一副典型的南方種植園風光。塔爾博特少校流露出一定的興趣。 「呵,您看!」莉迪婭小姐用手肘輕推了一下他的胳臂,指著節目單提醒道。 少校戴上眼鏡,看著演員表上她手指指著的那一行。 韋伯斯特·卡爾霍恩上校……亨利·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 「是我們那兒的哈格雷夫斯,」莉迪婭小姐說。「這一定是他第一次在他所說的『正劇』裡露面。我真為他高興。」 直到第二幕韋伯斯特·卡爾霍恩上校才登臺。他出場的時候,塔爾博特少校猛吸了一口氣,直盯著他,仿佛凍硬了似的。莉迪婭小姐含含糊糊地輕聲驚叫了一聲,手裡不住地揉掇著那張節目單。卡爾霍恩上校的扮象與塔爾博特少校簡直是兩顆豌豆——難以分辨。稀疏的銀白長髮,發端自然卷 曲;貴族氣十足的鷹鉤鼻;寬大而飾滿摺皺與須邊的襯衫前胸;蝴蝶結領帶的領結幾乎滑到了一邊的耳朵下面;這一切都幾乎是精確的複製。其次,為了緊扣形象,他身著一件不均衡的外套,這外套簡直可以說是少校那件舉世無雙的外套的孿生兄弟。高領,肥大,短腰身,寬下擺,前片長一英尺而不是後片長,這外套的設計不可能參照了任何別的式樣。那以後,少校和莉迪婭小姐坐在那兒著了迷,他們看到一場虛假的演出把一個高貴的塔爾博特「拖進了」如少校後來所說,「一個墮落的舞臺上的無事生非的泥潭。」 哈格雷夫斯先生很好地把握了他的機會。他完全抓住了少校言談、方音、語調以及誇大的顯貴氣派中的那些細微特質。而且,為了舞臺表演的需要,全都進行了誇張。當他表演出那個少校天真地設想為一切致意場合典型的精彩鞠躬時,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開心的掌聲。莉迪婭小姐一動不動地坐著,她不敢掃視她的父親。儘管竭力克制,她有時還是會用靠近他的那只手遮住她那邊的面頰,仿佛要掩飾她那不能完全抑制住的微笑。 哈格雷夫斯放肆的模仿的高潮發生在第三幕。背景是卡爾霍恩上校在他的「窩」裡款待幾位臨近莊園的種植園主。 他站在舞臺中央的一張桌子旁邊,朋友們都聚在他的周圍。就在他熟練地為大家調製冷飲的同時,他道出了《瑪格諾利亞之花》中那前所未有的、著名的、漫談式的人物獨白。 塔爾博特少校靜靜地坐著。但是,聽到他最好的故事被複述,看到他最拿手的理論和嗜好被發展、被擴充,看到《回憶與見聞錄》中的夢想被演出、被誇張、甚至被篡改,他的臉都氣白了。他最得意的記敘——他與拉什伯恩、卡伯特森的決鬥——也沒有刪除,而且比少校自己講的火藥味還更濃,自我中心還更加突出,還更加有味道。 獨白以美妙、離奇且機智的調製威士忌冷飲的藝術的短小演說為結,並輔以動作說明。在這裡,塔爾博特少校那精妙卻帶幾分炫耀的科學被惟妙惟肖地再現出來——從他講究地處理芳香的薄荷——「一粒糧食的千分之一部分的壓力過大的話,先生們,你從這種天賜的植物裡榨出的就是苦澀而不是香汁。」——到他對燕麥杆的極為講究的選擇。 那一幕結束的時候,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陣激動的賞識呼聲。典型的刻畫是那麼確切,那麼有把握,那麼徹底全面,以至劇中其他主要人物竟然都被忘記了。經過再三要求,哈格雷夫斯來到幕前向大家鞠躬致意,他那張還掛著點孩子氣的臉蛋彤紅,顯示著獲悉成功後的喜悅。 莉迪婭小姐終於轉過頭去看了少校。他那狹窄的鼻孔這會兒正像魚腮一樣扇動著,一雙顫抖的手抓住座椅的扶手,正想要站起來。 「我們走,莉迪婭,」他說,聲音哽噎。「這是可惡的褻瀆。」 他還沒站起來,莉迪婭小姐又把他按回到他的座位上。 「我們要把戲看完,」她明確表示說。「難道你想通過展示原裝來為複製品做廣告?」因此,他們就一直坐到戲演完才離開。 哈格雷夫斯的成功一定使他那天晚上睡得很晚,因為第二天早餐、午餐都沒人見他露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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