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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綿塔薄餅(2)


  「我一向不願意欺侮牧羊人。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牧羊人坐在馬背上讀拉丁文法,我連碰都沒有碰他!我不像大多數牧牛人那樣,看見他們就有氣。牧羊人都在桌上吃飯,穿著小尺碼的鞋子,同你有說有笑,難道你能跟他們動粗,整治他們,害得他們破相嗎?我總是抬抬手放他們過去,正如放兔子過去那樣;最多講一兩句客套話,寒暄寒暄,從來不停下來同他們喝兩杯。我認為根本犯不著同一個牧羊人過不去。正因為我寬大為懷,網開一面,現在居然有個牧羊人跑來同威萊拉·利賴特小姐騎馬了!

  「太陽下山前一小時,他們騎著馬緩緩而來,在埃姆斯利大叔家門口停住了。牧羊人扶她下了馬。他們站著,興致勃勃,風趣橫生地交談了一會兒。隨後,這個有羽毛的傑克遜躍上馬鞍,掀掀他那頂小燉鍋似的帽子,朝他的羊肉牧場那方向跑去。這時候,我把靴子裡的沙子抖摟了出來,掙脫了霸王樹上的刺;在離比綿塔半英里光景的地方,我策馬趕上了他。

  「我先前說過,牧羊人的眼睛是粉紅色的,其實不然。他那看東西的家什倒是灰色的,只不過睫毛泛紅,頭髮又是沙黃色,因此給人以一種錯覺。那個牧羊人其實只能算是牧羔人——身材瘦小,脖子上圍著一條黃綢巾,鞋帶打成蝴蝶結。

  「『借光。』我對他說。『現在騎馬同你一道走的是素有」百發百中「之稱的賈德森,那是由於我打槍的路數。每當我要讓一個陌生人知道我時,我拔槍之前總是要自我介紹一下,因為我向來不喜歡同死鬼握手。』

  「『啊,』他說,說話時就是那副神氣——『啊,幸會幸會,賈德森先生。我是陷騾牧場那兒的傑克遜·伯德。』

  「這時,我一眼見到一隻槲雞叼著一隻毒蜘蛛從山上跳下來,另一眼見到一隻獵兔鷹棲息在水榆的枯枝上。我拔出四五口徑的手槍,砰砰兩響,把它們先後打翻,給傑克遜·伯德看看我的槍法。『不管在哪兒,』我說,『我見到鳥兒就想打,三回當中有兩回是這樣。』

  「『槍法不壞。』牧羊人不動聲色地說。『不過你第三回打的時候會不會偶爾失風呢?上星期的那場雨水對新草大有好處,是嗎,賈德森先生?』他說。

  「『威利,』我靠近他那匹小馬,『寵你的爹媽也許管你叫傑克遜,可是你換了羽毛之後卻成了一個嘁嘁喳喳的威利——我們不必研究雨水和氣候,還是用鸚哥詞匯以外的言語來談談吧。你同比綿塔的年輕姑娘一起騎馬,這個習慣可不好。我知道有些鳥兒,』我說,『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就給烤來吃了。威萊拉小姐,』我說,『並不需要鳥族傑克遜科的山雀替她用羊毛築一個窩。現在,你打算撒手呢,還是想試試我這包辦喪事的百發百中的諢名?』

  「傑克遜·伯德臉有點紅,接著卻呵呵笑了。

  「『哎,賈德森先生,』他說,『你誤會啦。我確實去看過幾次利賴特小姐;但是決沒有你所說的那種動機。我的目的是純粹胃口方面的。』

  「我伸手去摸槍。

  「『哪個渾蛋,』我說,『膽敢無恥——』

  「『慢著,』這個伯行趕緊說,『讓我解釋一下。我娶了老婆該生怎麼辦呢?你只要見過我的牧場就明白了!我自己做飯,自己補衣服。我牧羊的唯一樂趣就是吃。賈德森先生,你可嘗過利賴特小姐做的薄餅?』

  「『我?這倒沒有。』我對他說。『我從沒有聽說,她在烹調方面還有幾手。』

  「『那些薄餅簡直像是金黃色的陽光,』他說,『是用伊壁鳩魯天廚神火烤出來的黃澄澄、甜蜜蜜的好東西。我如果搞到那種薄餅的配方,即使少活兩年也心甘情願。我去看利賴特小姐就是為這個原因,』傑克遜·伯德說,『可是直到現在還搞不到。那個老配方在他們家裡傳了七十五年。他們世代相傳,從不透露給外人。假如我能搞到那個配方,在牧場上自己做薄餅吃,那我就幸福了。』伯德說。

  [ 伊壁鳩魯(前342 ——前270 ):古希臘哲學家。]

  「『你敢擔保,』我對他說,『你追求的不是調製薄餅的手嗎?』

  「『當然。』傑克遜說。『利賴特小姐是個極好的姑娘,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的目的只限於胃口——』他見到我的手又去摸槍套,立即改口——『只限於設法弄一張調製配方。』他結束說。

  「『你這小子還不算頂壞。』我裝得很大方地說。『我本來打算讓你的羊兒再也見不到爹娘,這次姑且放你飛掉。但是你最多守住薄餅,千萬別出格,並且別把感情錯當糖漿,否則你再也聽不到你牧場裡的歌聲了。』

  「『為了讓你相信我的誠意,』牧羊人說,『我還要請你幫個忙。利賴特小姐和你是好朋友,她不願意替我做的事,也許願意替你做。假如你能代我搞到那個配方,我向你擔保,我以後再也不去找她了。』

  「『那倒也合情合理。』我說罷同傑克遜·伯德握握手。『只要辦得到,我一定替你去搞來,我樂於替你效勞。』於是,他掉頭走下皮德拉的大梨樹平地,往陷騾山谷去了;我策馬朝西北方向回到老比爾·圖米的牧場。

  「五天之後,我才有機會去比綿塔。威萊拉小姐和我在埃姆斯利大叔家過了一個愉快的傍晚。她唱了幾支歌,砰砰嘭嘭地在鋼琴上彈了許多歌劇的調子。我學響尾蛇的模樣,告訴她『長蟲』麥克菲剝牛皮的新法子,還告訴她有一次我去聖路易斯的情況。我們兩個處得很投機。我想,如果現在能叫傑克遜·伯德轉移牧場,我就贏了。我記起他說搞到薄餅調製配方就離開的保證,便打算勸威萊拉小姐交出來給他;以後我再在陷騾山谷以外的地方見到他,就要他的命。

  「因此,十點鐘左右,我臉上堆著哄人的笑容,對威萊拉小姐說:」如果現在有什麼東西比青草地上的紅馬更叫我高興的話,那就是塗著糖漿的好吃的薄餅了。『

  「威萊拉小姐在鋼琴凳上微微一震,吃驚地瞅著我。

  「『是啊,』她說,『薄餅的味道確實不錯。奧多姆先生,剛才你說你在聖路易斯掉帽子的那條街叫什麼來著?』

  「『薄餅街。』我眨眨眼睛說,表示我拿定主意要搞到她的家傳秘方,不會輕易給岔開去的。『喂,威萊拉小姐,』我說,『談談你怎麼做薄餅的吧。薄餅象車輪似地在我腦袋裡打轉。說吧——一磅麵粉,八打雞蛋,等等。配料的成分是怎麼樣的?』

  「『對不起,我出去一會兒。』威萊拉小姐說。她斜著眼睛飛快地瞟我一下,溜下凳子,慢慢地退到隔壁的房裡去。緊接著,埃姆斯利大叔拿了一罐水,連上衣也沒穿就進來了。他轉過身去拿桌子上的玻璃杯時,我發現他褲袋裡揣著一把四五口徑的手槍。『好傢伙!』我想道,『這個人家把食譜配方看得這麼重,竟然要用火器來保護它。有的人家即使有世仇宿怨也不至於這樣。』

  「『喝下去。』埃姆斯利遞給我一杯水說。『你今天騎馬趕路累了,賈德,搞得太興奮了。還是想些別的事情吧。』

  「『你知道怎麼做那種薄餅嗎,埃姆斯利大叔?』我問道。

  「『嗯,在做薄餅方面,我不象某些人那樣高明,』埃姆斯利大叔回答說,『不過我想,你可以按照通常的辦法,拿一篩子石膏粉,一小點兒生面,小蘇打和玉米麵,用雞蛋和全脂牛奶攪和起來就成了。今年春天老比爾是不是又要把牛群趕到堪薩斯城去,賈德?』

  「那晚上,我所能打聽到的有關薄餅的細節只有這麼些。難怪傑克遜·伯德覺得棘手。於是我撇開這個話題不談,和埃姆斯利大叔聊聊羊角風和旋風之類的事。沒多久,威萊拉小姐進來道了晚安,我便騎馬回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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