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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在提出了全部這些尖銳的批評之後,我想人們希望我談談在當代世界的政治難題面前,我認為什麼是西方人富有意義的選擇。正如我一直表明的,對我來說我們所有的人,東方和西方的,都面臨著一個基本的使命,與它相比,其餘都是從屬性質的。這項使命是抵制匿名的、非個人化的、非人性的權力,抵制這種非理性的趨勢,它以種種意識形態的、制度的、黨政機關的、官僚主義的、偽飾的語言及政治口號的方式出現。這項使命需要我們保持高度警惕、深思熟慮並全神貫注,在每個步驟和每個地方都全身心地投入。我們必須抵制它的複雜性和全面異化的壓力,不管它採取消費、廣告、鎮壓、技術,還是陳詞濫調的形式,所有這些東西都是狂熱主義的親兄弟,是極權主義思想的溫床。我們必須從我們「本來的世界」汲取尺度,重新確認它的被否認的真實性,而不怕被嘲笑。我們必須以智慧的謙卑之心,尊重「本來的世界」界限,尊重其背後的神秘性,承認顯然有超出我們能力之外的存在的秩序中的某種東西。我們必須和我們存在的絕對地平線保持聯繫,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將會不斷地去發現和體驗這種聯繫。我們的所有行動、所有個人的和未經意識形態審查的生活經驗,都要以價值和責任為出發點。我們必須相信我們良心的聲音更甚於所有抽象的推論,不去發明良心的呼喚之外的其他責任。我們不必為我們能去愛、擁有友誼、團結、同情心和寬恕而感到羞恥,恰恰相反,我們必須將我們人性中的基本尺度從被放逐的「私人性」中解放出來,將以此作為有意義的人類社會唯一真正的起點。我們必須受我們自身理性的引導,在任何條件下將為真理服務作為我們自己的基本經驗。

  我知道所有這些聽起來非常籠統、模糊和不現實,但是我向你們保證,所有這些看上去樸素的字句來源於非常具體難得的與世界的經驗,請允許我說,我知道自己正在說什麼。非個人化的權力的先鋒隊拽著世界在它的非理性的道路上向前,沿途盡是被蹂躪的自然和火箭發射台,它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極權主義政權。無論是忽視、原諒、屈服和接受它們的遊戲方式,從而將我們變為它們,都是不應該的。我確信我們可以最好地面對它們,可以不帶偏見地去研究它們,與之徹底劃清界限,並以不同於以往的方式和這種邪惡作持續的鬥爭,這種邪惡除了表現為大量的顯而易見的方面,還居留於所有地方甚至我們內部。構成對這種邪惡最大的威脅不是把火箭對準這個或那個國家,而是在當代人的心靈結構中否認和剷除它的存在:人回到自身並承擔起對世界的責任,重新理解人的權利;堅持不懈地抵制宣稱其超越善惡之外的非個人化權力每種形態,不管它如何偽裝狡詐,甚至頂著反對極權主義制度的名義。

  最好的抵制極權主義的做法是將它從我們自己靈魂中、我們周圍的環境中、我們的大地上徹底地驅逐出去,從當代人性中徹底地驅逐出去。對全部極權主義制度下受害者最好的幫助是正視之所以構成極權主義制度的那種邪惡,極權主義正是從中汲取力量,它的「先鋒隊」正是由此培育,如果沒有這種先鋒隊,沒有由此發展出來的最狂熱的萌芽,極權主義制度便失去了基礎。重新強調人的責任是對付一切不負責任的最天然的屏障。假如發達國家的智慧和技術潛力能真正負責任地得到傳播,而不僅僅是在一種純利潤的自私利益的壓力下進行,我們便能阻止不負責任地將其轉化為殺傷性武器。著眼於事情的原因肯定比僅僅是在對結果做出唯一可能的反應要有意義得多。否則,其結果將是用同樣不道德的手段作出唯一可能的反應。而遵循這條路線,意味著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散佈不負責的邪惡,因此正好是產生滋生極權主義毒素。

  我贊同「反政治的政治」這種提法,也就是說,政治不再是權力的伎倆和操縱,不再是高於人們的控制或互相利用的藝術,而是一個人尋找和獲得有意義的生活的道路,是保護人們和服務於人們的途徑。我贊同政治作為對人類同胞真正富有人性的關懷。我能想像得到,這樣一條道路在這個世界上是十分難以實現的,運用于正常生活也極為困難。但是,我看不到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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