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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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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上了信,然後轉身走了。女僕把信拿給了船長,船長發覺那是寫給尤斯塔西雅的。他把信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猜想這字跡是她丈夫的,儘管他還不能完全肯定。不過,他決定可能的話,還是馬上把信給她的好,因此他就拿著信上了樓;可等他走到她房門口,從鑰匙孔往裡窺看時,他發覺裡面一點亮光也沒有,事實是尤斯塔西雅正和衣躺在床上休息,為即將到來的遠行養精蓄銳。而她的外公根據自己看見的情況,以為自己不該去打擾她;他又返身下樓,回到了客廳裡,把信放在壁爐架上,準備到早晨再給她。 到了十一點,他便去睡覺了,他在臥室裡吸了好一會兒煙,直到十一點半才熄了燈,然後他按自己那一成不變的老習慣,在睡覺前把百葉窗全部拉了起來,這樣他在早晨一醒來時便可看清刮的什麼風,從他的臥室窗口望出去,便可看到那根旗杆和風向標。就在他躺下時,他非常驚訝地看到,那根白色的旗杆就像啟明星一樣,在外面漆黑的夜幕中劃出一道白光。對此只能作出一種解釋——從屋子的方向有一束光亮突然向外照射到了那根旗杆上。就跟每一個已經躺下的人一樣,老人覺得有必要下床,他輕輕打開窗戶,向左右看看。尤斯塔西雅臥室的燈亮了,是她窗裡透出的亮光把旗杆照亮了。他猶豫不決地站在窗前,鬧不清她為什麼又起了床,一邊想著是否要把那封信從她的門底下塞進去,就在這時,他聽到他的臥室門外的走道那兒傳來了輕輕的衣服的窸窣聲。 船長心想,這准是尤斯塔西雅睡不著,起來找一本書看,要不是他清晰地聽到了她走過時發出的哭泣聲,他准會把她起來這件事看作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了。 「她是在想她丈夫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唉,這個小傻瓜!她真是沒來由去同他結婚。我真懷疑這封信是不是他的?」 他起了床,披上了他的船用大衣,打開了房門,說道,「尤斯塔西雅!」沒人回答。「尤斯塔西雅!」他提高嗓門又叫了一聲,「壁爐架上有你的一封信。」 但是沒人回答他的問話,除了風聲帶來一種想像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啃咬著房子角落的聲音,以及幾滴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 他走到樓梯過道上,在那兒差不多等了足足五分鐘。她還是沒回來。他走回房裡點起一盞燈,準備出去找找她;不過他先到她的臥室裡看了看。被褥外面留下了她躺過的身形,表明被子根本沒打開過;更清楚的是她沒有拿著燭臺下樓。這時他才真正吃了一驚;匆匆披上衣服,下樓來到前門口,那扇門先前是他親手閂上並上了鎖的。可現在門閂拉開了。不用再懷疑了,尤斯塔西雅竟在這午夜時分離開了這幢房子;她能去哪兒呢?要跟上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如果這幢房子坐落在一條平常的路上,派兩個人出去,順路的兩頭去尋找,那倒極有可能追上她;可是在這深更半夜裡,要想到這片荒原上去找一個人,幾乎等於在做一件無望的事,實際上從任何方向都可以走過荒原,就好像從極點可以有無數根經線穿過一樣。他一時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是看著客廳,很煩惱地看見那封信還在那兒動都沒動過。 在十一點半時,尤斯塔西雅發現整幢房子靜悄悄的,於是她便點亮了她的蠟燭,往身上穿了幾件暖和的外衣,拿起包袱,然後又吹熄了蠟燭,下了樓。一到外面,她就發現開始在下雨了,當她停留在門口時,雨下得更密了,預示著更大的雨就要降臨。但是她已經採取了這個行動,天氣再惡劣也沒有退路了。現在即使是得到了克萊姆的信也無法阻止她了。陰沉的夜晚就好像是在舉行葬禮,大自然的一切似乎都披上了黑紗。屋後那一棵棵冷杉樹的尖頂直刺天空,好像一座寺院的大廈和尖頂。除了蘇珊·納薩奇家的小屋還有一道火光外,天地之間渾然一片漆黑。 尤斯塔西雅打開傘,從院子裡走出來,順著土階一步步越過了土壩,這以後,她就一點不用擔心會被人看見了。她繞過水塘,順著通向雨塚的小路向前走去,不時會被盤根錯節的荊樹根、簇簇叢生的燈心草,抑或是漫山遍野都是的厚實的真菌絆一個踉蹌(在這個季節裡,它們就像某種巨獸的腐爛內臟,在荒原上遍地都是)。烏雲和大雨把月亮和星星全掩沒了,不見有紋絲光亮透出。這樣的夜晚,立時會使旅人本能地想起了在世界編年史上記載的和各種傳說中所流傳的那些悲劇發生的情景,那都是發生在可怕的黑夜之中——像埃及最後的大災難 〔注:據《聖經·出埃及記》所述,耶和華在要求摩西帶猶太人出走之夜,把埃及地所有的長子……全都殺了。〕,辛那赫裡布的軍隊的毀滅〔注:亞述國王,他派大軍攻打猶太人各城。據《聖經·舊約·列王紀(下)》所述,「當夜耶和華的使者出去,在亞述營中殺了一百八十五萬人。」〕,以及在客西馬尼發生的那場大苦難 〔注:耶路撒冷附近的一個花園,《聖經·馬太福音》中所說耶穌在晚上遭捉而蒙難的地方。〕。尤斯塔西雅終於到了雨塚,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思索著。她內心思潮翻滾之激烈程度完全跟眼前這片風雨欲來的世界沒什麼不同。此時,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沒有足夠的錢去作一次長途旅行。白天她心神不定,再加上她毫無實際生活的經驗,因此根本沒想到有必要在這方面作好充分準備,眼下,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她痛楚地歎了口氣,沒法再直直地站著了,她慢慢地在傘下蹲下身子,就好像地下伸出了一隻手,將她一點點向雨塚的地底下拉去。難道說她依然沒法成為個自由人嗎?錢,以前她從沒感到過它的價值。即使要讓她自己從這片荒村野嶺中消失,金錢也是少不了的。而向懷爾德夫開口,求得他的經濟資助卻不讓他成為自己的同伴,這對她這樣一個還留有驕傲痕跡的女人也是做不到的;作為他的情人一起逃走——儘管她知道他愛著她——是大失臉面的。 現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個站在她身旁的人都會可憐她,並不僅僅因為見到她遭受著惡劣天氣的肆虐,除了座座墳塋裡的朽骨陪伴外,她已遭到了一切人的遺棄;而且還因為見到她的痛楚在她身上造成了另一種可憐可悲的模樣:她全身發出了輕微的不停的顫抖。從她身上可以看見極度悲傷給她造成的重負。在雨滴從她的傘上滴落到她的斗篷,從她的斗篷滴到石南,又從石南滴到地裡的聲音中,還能聽到從她的嘴唇中發出的很相似的聲音;她臉上涕淚橫流的情景簡直就是外部世界情景的翻版。她身旁所有這一切殘酷無情的阻撓,已完全折斷了她心靈的翅膀;即使她已經見到她在充滿前途的前往蓓蕾口的途中,上了一條輪船,駛向彼岸的某個港口,她也打不起多少精神來,因為其餘的一切都那麼邪惡,令人害怕。她大聲叫喚起來。一個女人,只要她不是老人、聾子、瘋子,也不是突發奇想,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竟會這樣一邊大聲抽泣,一邊自言自語,那麼這總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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