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哈代 > 還鄉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我本來就不應該追你;要不乾脆就把你追到手,我本該堅持留住你。但是當然,現在我已經沒有權利說這些話了。我只想問你一句:我能為你做什麼嗎?在這個人世間,到底能讓一個男子做什麼,來使你比現在更快活些?如果有,我一定會去做的。你可以命令我,尤斯塔西雅,只要是我的影響力能做到的;別忘了,現在我很有錢。肯定能做些什麼,使你擺脫目前的處境!在這麼一個荒蠻的地方竟長出這麼一株罕見的植物,真讓我看了悲哀不已。你想買什麼嗎?你想到哪兒去嗎?你想同我一起脫離這地方嗎?只要你開一聲口,我會去做一切,來永遠擦去這些眼淚,這是我再也不想見到的了。」

  「我們都同另一個人結了婚,」她軟弱無力地說道,「從你那兒得到幫助會成為一個罪孽的詞兒——畢竟……畢竟……」

  「算了,隨便什麼時候,是無法阻止人們的流言蜚語的;但是你不用害怕。不管我有怎樣的感覺,我以人格擔保,絕不跟你提起——或是做出——除非得到你的同意。我完全知道我對托馬茜的責任,我同樣明白我對一個受到不公正對待的女人所承擔的責任。我該怎麼幫你?」

  「幫我離開這兒。」

  「你想去哪兒?」

  「我心中有個地方。如果你能幫我到達蓓蕾口,其餘的一切我能解決。有輪船從那兒駛越海峽,這樣我就能到我一直想望的巴黎去了。是的,」她懇摯地請求道,「幫我到蓓蕾口的碼頭吧,別讓我的外公和我丈夫知道,別的一切就不用你操心了。」

  「把你一個人留在那兒安全嗎?」

  「是的,是的。我對蓓蕾口的一切都很熟悉。」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我現在有錢了。」

  她沒吱聲。

  「說好的,寶貝!」

  她依然沒吱聲。

  「好吧,告訴我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我們在十二月前不會離開自己的家的;在那以後我們要搬到卡斯特橋鎮去。到那時隨便命令我做什麼吧。」

  「我要考慮一下,」她匆匆說道,「我是否能坦誠地把你當作一個朋友來要求你,還是把你當作一個情人一樣親密無間——這是我必須要自己來回答的。如果我希望走並決定讓你同行,我會在某個晚上八時正發信號給你,這就意味著你要在當天晚上十二點正準備好一匹馬和一輛馬車,及時把我帶到蓓蕾口碼頭,好讓我趕上上午的輪船。」

  「我會在每天晚上八點鐘注意瞭望的,我不會放過每一個信號的。」

  「好了,現在請走吧。如果我決定這樣出走,我只能再見你一次,除非……我非得跟你一起走不可。走吧——我再也受不了了。走……走啊!」

  懷爾德夫慢慢地一步步走下土階,消失在土壩外面的夜幕裡;在他走開時,他扭頭回望,直到土壩擋住了她的身影,使他無法再見到為止。

  【第六章 托馬茜跟堂兄發生爭執,他寫了一封信】

  此刻,約布賴特正在花落村,滿心以為尤斯塔西雅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儘管克萊姆已經在那幢老屋裡住了一個多星期,可直到那天,家具才算完全搬運過來。他一直在為整理這幢住宅而忙活著,把院子裡小徑上的樹葉掃掉,把花圃裡花叢的枯枝剪去,把被秋風吹落的爬藤在牆上釘好。做這些活計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樂趣,不過它們讓他暫時擺脫了自己的絕望心境。不僅如此,幹這些活時他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他要將從他母親手中傳到他手裡的這一切完好無損地保存下去。

  一邊幹活,他一邊不斷地盼望著尤斯塔西雅歸來。為了做到萬無一失,他叫人在愛爾德沃思家的院子大門上釘了一塊留言牌,上面用白字寫明他搬到哪裡去了,好讓尤斯塔西雅知道該到哪兒去找他。當一張樹葉飄飄悠悠落到地上時,他都會轉過頭,以為是她的腳步聲。一隻鳥在花圃的鬆土裡翻尋蟲子發出的聲響,在他聽來就像她的手搭在大門的門閂上;薄暮時分,從土裡的小洞,空心的橘梗,捲曲的枯葉和其他藏有小虻蟲、蚯蚓和各類小昆蟲的縫隙中,隨意間所發出的種種輕柔而奇怪的聲音,都會讓他覺得,那是尤斯塔西雅發出的聲音,她就站在外面,輕聲說出重修舊好的願望。

  時至今日,他一直堅持住不去請她回來。與此同時,他對她的那番嚴厲譴責,已經減輕了他為母親的死而感到的刻骨銘心的刺痛,也喚醒了他對取代他母親的那個女人的一些舊情的牽掛。嚴酷的感情造成了嚴酷的行動,反過來又抑制了當時那種嚴酷的感情。他越反思越是心軟。儘管他也反問自己,是否已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在那個陰鬱的早晨,他的行事是不是不該那麼突兀——然而在這種沮喪的心境中,要他把妻子看作是無辜的,也不可能。

  既然第一陣憤怒已經減弱,他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認為她與懷爾德夫之間並不存在一種輕率的友情,因為在她的言行舉止中看不出任何不名譽的表現。一旦承認這一點,他就不再堅持認為她對自己母親的行動是完全無情的了。

  到了十一月五日那天晚上,他變得越發思念尤斯塔西雅了。整整一天中,從前他們互吐衷情的甜言蜜語就像數英哩之外海岸邊傳來的低沉濤聲一樣,不斷在他的頭腦中迴響。「沒錯,」他說,「先前,她本來有可能主動開口,把懷爾德夫如何對待她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訴我的。」

  那晚,他沒有再待在家裡,而是決定去看看托馬茜和她的丈夫。如果有機會,他就會把尤斯塔西雅和他分手的原因向他們作一暗示,不過,他不會提起在他母親轉身離開他家時,家裡確實有第三個人這一事實。如果事情證明懷爾德夫是無辜的,那麼毫無疑問,懷爾德夫會把這事公開講出來。如果懷爾德夫在去那兒時確實懷有不正當的目的,作為一個反應敏捷的男人,他或許會說出什麼,從中暴露出尤斯塔西雅跟這事牽連到什麼程度。

  可是等到達堂妹家時,他發現只有托馬茜一個人在家,懷爾德夫此刻正在前往迷霧岡的路上,去看被查利無心點燃的那堆篝火。跟往常一樣,托馬茜見到克萊姆非常高興,帶著他去看熟睡中的小娃娃,一邊用手小心翼翼地擋住燭光,不讓它照射到娃娃的眼睛上。

  「托馬茜,尤斯塔西雅現在沒跟我住在一起了,這事你聽說了嗎?」等他們坐下後,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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