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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這太過分了——不過我必須饒恕你。」

  「可憐的慈悲心。」

  「我以飽受折磨的靈魂起誓,你這是在刺激我,尤斯塔西雅!我可以堅持到底,還會拼命去幹到底。好了,夫人,把他的名字告訴我!」

  「絕不,我是打定主意了。」

  「他時常寫信給你嗎?他把信放在哪兒——他什麼時候同你見面?啊,他的信!你把他的名字告訴我。」

  「我不。」

  「那麼我會自己發現的。」他的眼光落在了旁邊的一張小書桌上,她習慣於在上面寫信。他走到書桌邊。書桌是鎖著的。

  「把它打開!」

  「你無權說這種話。那是我的書桌。」

  他一句話不說,抓起書桌猛力朝地板上扔去。鉸鏈裂開了,一些信翻滾出來。

  「別動!」尤斯塔西雅說,一步攔在他的面前,顯得比方才激動得多。

  「去,去!站到一邊去!我一定要看看這些信。」

  她瞧著躺在地上的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無動於衷地走到一邊;這時他撿起了那些信,開始檢查起它們來。

  除了一些無謂的問候之類的話外,看不出這些信有絲毫別的意思。只有一封寫給她的信的信封,字跡是懷爾德夫的。約布賴特拿起這信封。尤斯塔西雅頑固地一聲不吭。

  「你能給我念念嗎,夫人?看看這個信封吧。毫無疑問我們馬上還會找到更多的信,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我無疑會十分滿足的,因為我馬上會知道我的太太幹起某樁買賣實在是多麼漂亮,簡直到了駕輕就熟的地步。」

  「你這是在說我……是嗎?」她大口喘著氣問道。

  他又去找,但沒再發現什麼。「這封信裡寫了什麼?」他問。

  「去問寫信的人吧。難道我是你的一條狗,你可以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嗎?」

  「你這是在向我挑戰嗎?你是在回絕我嗎,夫人?說。別再用你那對眼睛這麼看著我,好像你還能迷住我!那樣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死的。你拒絕回答我嗎?」

  「即使我像天堂裡那個最可愛的嬰兒那樣純潔無辜,可經過這樣一來,我是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

  「你可沒那麼純潔。」

  「我當然並不是絕對純潔的,」她答道,「但我並沒有做出你所想像中的事;不過如果真要沒做過一絲一毫有害的事才算是無辜的話,我當然是無可饒恕的了。不過我並不指望你能恢復理智。」

  「你可以頑固到底,再頑固下去!我想,如果你痛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並把一切全都承認的話,我並無必要恨你,儘管我可以恨你,不過我為你悲哀,為你可憐。我絕不可能寬恕你。我並不想提到你的情人這一節——在這一點上我可以假定你是無辜的,因為這事僅僅影響到我個人。不過那另一方面我是斷難原諒你的:如果你差不多殺死了我,如果你很聰明地不讓我這雙半瞎的眼睛看見這些情景的話,我本來是會原諒你的。不過關於那件事要我原諒你,那實在太違背人的本性了!」

  「別說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憐憫。不過我情願你不要說出那些使你以後會後悔莫及的話來。」

  「我現在要走了。我要離開你。」

  「你不需要走,因為我自己要走。你可以待在這兒,一樣可以不要我留在你的身旁。」

  「把她記在心裡——想想她吧——她身上有什麼優點;這一切全表現在她臉上的每一根線條裡!大多數女人,甚至只稍稍受了點騷擾,便會以嘴角的那麼一撇或是臉頰角的那麼一動,表現出一種罪孽的念頭;可是她呢,即使有最大的憤怒都不會現出一種怨毒的神色。她會很快發怒,但她隨時準備原諒人,在她驕傲的外表下面,具有的是一種孩子般的溫順。可結果怎麼樣啊?——你心中關注的究竟是什麼啊?就在她想要愛你時你卻恨她。哦!你就分不出什麼是對你最好的,卻非得做出那種殘酷的舉動,為我招來詛咒,為她招來痛苦,引來死亡!那個陪伴你左右,使你除了做出對不起我的事之外,還殘酷地對待她的傢伙是誰?是不是懷爾德夫?是不是可憐的托馬茜的丈夫?天哪,多麼惡毒啊!你不會說話了,是嗎?被人察覺了那最高貴的把戲後,這樣做是很自然的……尤斯塔西雅,難道你懷著一絲柔情想到自己的母親時,都不會讓你對我心力交瘁的母親客氣一點嗎?在她轉身而去時,你心中難道就沒有一絲憐憫麼?想想吧,當時你失去了一個多麼好的機會,能讓你們開始彼此諒解、友好來往啊。你為什麼不一腳把他踢走,讓她進來,同時說一聲,就從這一時刻起,我要成為一個誠實的妻子和一個高尚的女人呢?如果我告訴你,要你永遠毀滅我們在這兒獲得最後一絲幸福的機會,你也不可能幹出比這更壞的事情的。好了,現在她已經長眠了;哪怕你有一百個風流倜儻的情人,不管是你還是他們都絲毫無損於她了。」

  「你的誇大其詞實在太可怕了,」她用痛苦的聲音無力地說道,「不過我不可能為我自己辯護——不值得這樣去做。對我的將來來說,你已是無關緊要的了,而這件事過去的那部分或許還是別把它說出來的好。跟你在一起,我已失去了一切,可我從來沒有抱怨過。你的愚蠢和不幸本來會成為你的一大遺憾,不過它們已使我跟著受了這麼多罪。自打我陷進這門婚姻的泥潭之後,所有高雅的人都離我而去。這是值得你慶賀的事嗎?——讓我住進這麼一幢破屋裡,讓我過著像一個鄉巴佬的老婆似的生活。你欺騙了我——不是用言語,而是用一套表面文章,這要比言語更難讓人看透。不過這個地方將像任何其他——就像某個經過的地方——地方一樣可以把我一直送入墳墓。」她的話在喉嚨裡哽住了,她的頭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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