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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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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才說不上呢。或許是眼下種種情況的過錯,最起碼就是這種處境令人尷尬。哦,克萊姆——我簡直無法忍受,我一定得說出來——是你讓我落到這種不愉快的境地。不過你一定得證明不是這麼回事——是的,說你一定會這麼做的——因為我真恨透了這一切!是的,帶我去巴黎吧,克萊姆,你還是去幹你的老本行吧!只要能待在巴黎,我根本不在乎一開始過低賤的生活,只要不待在埃頓荒原就行。」 「可我已經完全放棄了這種想法,」約布賴特驚詫地說。「說真的,我可從來沒讓你對這樣的事抱有希望吧?」 「這我承認。然而有些想法是無法排解的,我就是那樣。現在我成了你的妻子,跟你同命運共患難,難道在這問題上我就不該有發言權嗎?」 「呃,有些事是根本不該提出來討論的,我想這件事尤其如此,而且這是我們兩人都同意了的。」 「克萊姆,這種話讓我聽了不愉快,」她低沉地說,然後垂下眼瞼,轉身走開了。 尤斯塔西雅的這番話表明了她的滿腔希望,這是她的丈夫根本沒料到的,令他感到非常為難不安。一個女人用一種間接的方式來達到她的願望,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不過他的目的是不可動搖的,儘管他非常愛尤斯塔西雅。她的話對他所產生的效果,就是讓他比先前更發奮地去用心攻讀,這樣他就能更快地從事另一個職業,取得實實在在的結果,來扭轉她的這般奇思怪想。 第二天,幾尼失蹤之謎解開了。托馬茜匆匆忙忙跑來看他們,親手把克萊姆那一份錢交給了他。當時尤斯塔西雅不在場。 「這麼看來,這就是我媽所說的東西了,」克萊姆叫起來。「托馬茜,你知道她們劇烈地爭吵了一番嗎?」 托馬茜在她堂哥面前表現出一種比先前稍微沉默抑制的態度。這是結了婚造成的後果,它在某一方面掃除了一個人的矜持,卻在另幾方面將它保留了下來。「你母親告訴我了,」她平靜地說道。「她在見到尤斯塔西雅後到了我家。」 「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托馬茜,我媽到你那兒時非常激動嗎?」 「是的。」 「真的非常激動嗎?」 「是的。」 克萊姆把肘部支在門柱上,用手捂住了臉。 「別為這事煩惱,克萊姆。她們會成為朋友的。」 他搖搖頭。「沒有人脾氣象她們倆這樣火爆。算了,該怎麼就怎麼吧。」 「有一點還是值得慶倖的——那筆錢沒遺失掉。」 「我寧肯讓這筆錢掉兩次也不願有這事發生。」 在這些擾人心緒的事件中,約布賴特覺得有一件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放鬆的——那就是他得加緊在自己的學業計劃上取得明顯的進步。懷著這個信念,他在許多個夜晚都苦學到深更半夜。 一天早晨,在經過比平素更為緊張的一夜學習後他醒來了,覺得眼睛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陽光直射到百葉窗上,他剛往那兒望去,立即有一陣劇痛,迫使他不得不趕緊閉上兩眼。每次他想看看四周,馬上便感覺到了這種晨光令他產生一種難受的刺痛感,受到這種刺激,眼淚直往臉頰上淌下來。因此在穿衣服時他只得在額上綁上一條綁帶;整整一天,他都不能拿開這條綁帶。尤斯塔西雅可給嚇壞了。等到第二天早晨,他們發現情況並無好轉,於是決定叫人到角堡請一個醫生來。 傍晚時分,醫生到了,他說,由於克萊姆一直在夜裡看書,不顧先前著了涼,眼力已大受影響,因而導致眼睛嚴重發炎。 克萊姆變成了一個病人,他急於完成自己學業計劃的想法遭到了中斷,這令他十分煩惱急躁。他給關進了一個完全隔絕光線的房間,要不是尤斯塔西雅就著一盞遮起來的燈的微弱光線給他讀讀書的話,他的處境真可說是夠慘的了。他希望這種最壞的情況很快就會過去,可是等醫生第三次來看病時,他便十分沮喪地得知,儘管再過一個月,他可以戴著眼罩出門,可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裡,他甭想再去實行他的教書計劃,或是看任何東西了。 一個星期,接是又是一個星期挨過了,看來沒什麼東西能打破這對年輕人的沉鬱心境。尤斯塔西雅心中對前景產生了種種可怕的預感,不過她小心翼翼地抑制著,不對丈夫吐露片言隻字。假如他就此失明,或者說吧,他的眼力再也無法恢復到足以承當一個能令她心滿意足的職業,並能讓她離開這群山環抱的、離群索居的地方,那可叫她怎麼辦吶?在眼下這種不幸的遭遇中,再去做那美麗的巴黎之夢簡直是一種空想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可他的眼睛一點不見有起色,這時她的心越來越陷入這種悲哀的沮喪之中,她會離開他的身邊,來到花園裡,盡情灑落她那絕望之淚。 約布賴特想過該去請母親來,但接著又否定了這一想法。他知道他目前的狀況只會使她更悲傷;由於他們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如果沒人特意前去報信,她是不太有可能知道這事的。他盡力以一種聽其自然隨其發展的態度來對待這倒黴事兒,就這麼一直等到三個星期過去後,他才在發病後第一次出門來到了外面。這時,醫生又來探視他了,克萊姆逼迫他講出了一個明確的看法。年輕人格外驚奇地瞭解到,他原先以為他可以重新從事工作的日子依然遙遙無期,儘管他已能到室外走走,但眼睛的特別狀況卻使他依然無法定睛凝望一樣東西,否則就有使眼病復發的危險。 克萊姆聽了後沉默無語,但他並沒就此心灰意冷。相反他心中還有了一種確定的想法,甚至令他有點高興。他不會變成瞎子;這點就已足矣。在一個無限期的時間裡,他註定要通過一副墨鏡來看這個世界,這實在是夠糟的,而且會就此讓他的任何進一步的打算全然落空;不過約布賴特是個淡泊名利的斯多葛派,這場災難只是影響了他的社會地位而已;撇開尤斯塔西雅的因素,這種最不起眼的生活進程,只要能使他的傳播文化的計劃以一定的形式得以實現,便會讓他心滿意足了。開辦一所鄉村夜校便是這樣一種形式;他的苦惱並沒主宰他的精神,而在別的情況下,別人遭到這樣的打擊,很有可能會產生相反的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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