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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等懷爾德夫走後,約布賴特太太就站在那兒思忖起來,她不信任懷爾德夫,沒把那筆錢交給他,可接下來怎麼辦最好呢。由於托馬茜很難從他手裡要到錢,她便不得不向姑媽要那些幾尼,在這種情況下,很難相信託馬茜會把這事告訴他,要他前來取錢。再說,托馬茜真的很需要這筆錢,不過至少在一個星期內,她可能沒法到花落村來。自己去或請人把錢送到小店去都不太策略,因為懷爾德夫肯定在那兒,交錢去會讓他發現;再說,如果像她姑媽已經懷疑的,他待她不好(儘管她該受到很好的對待),他說不定會從她纖弱的手裡把錢都拿去的。而就在這不尋常的晚上,托馬茜在迷霧岡,不管把什麼東西送去給她,都不會讓她丈夫知道的。總之,這個機會倒大可利用。

  她兒子現在也在那兒,結了婚。再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機把他分上的這筆錢交給他。給他送去這筆禮物,以此表示她對他毫無敵意,這麼個好的機會擺在面前,真讓母親悲哀的心大感欣慰。

  她走到樓上,從鎖著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盒子,把裡面那些粗糙的沒怎麼用過的幾尼倒了出來,這筆錢已經放了許多年了。總共有一百塊,她把它們分成兩堆,每堆五十塊。她把錢放進小帆布袋裡,下樓來到花園裡,召喚克裡斯廷·坎特。他正在那兒閒蕩,希望能吃到一頓晚飯,而這本來並不是真該給他吃的。約布賴特太太把錢袋交給他,要他拿了到迷霧岡去,一定要親手交到她兒子和托馬茜的手裡,別的任何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從深一層考慮,她認為把兩個錢袋裡究竟有多少錢全告訴克裡斯廷是可取的;這樣他可以充分明瞭這事的重要性。克裡斯廷把錢袋放進口袋裡,答應要最小心從事,然後準備動身前去。

  「你不用急,」約布賴特太太說,「最好等天黑後到那兒,那樣沒人會注意到你。如果不是太晚的話,趕回來吃晚飯好啦。」

  當他沿山谷朝迷霧岡走上去時,差不多近九點了,可那時正值夏季中白晝最長的日子,第一絲暮色剛剛給大地染上一點朦朧色彩。這時,克裡斯廷聽到雜鬧的人聲,發現原來在他面前的一塊窪地上,正走過一群男女,聲音就是他們發出的,他只能看見人頭簇擁。

  他停住腳,開始捉摸起他帶著的這筆錢來。天色還這麼早,甚至連克裡斯廷也沒有認真地擔心過會遭搶劫,儘管如此,他還是帶上了一絲小心,打從孩提時代起,只要他身上有兩三個先令以上的錢,他就會這樣格外小心——這種小心多少有點像皮特鑽石 〔注:印度產的大鑽石,十八世紀時被弄到法國,在一七九二年它曾被竊走。〕的持有者那樣,時時充滿恐懼。他脫下靴子,解開放幾尼的袋子,將其中一袋的幾尼倒進了右腳靴子裡,另一袋幾尼倒進左腳靴子,並盡可能把錢幣在每只靴底攤平,這靴子確實成了一個很寬敞的保險箱,一點沒受腳的尺寸的限制。他再穿上靴子,重新紮緊,這才繼續向前走去,儘管腳底踩下去不怎麼舒坦,可他心裡卻輕鬆多了。

  他腳下的小路再向前就跟那吵吵嚷嚷的一群人走的小路會合了。待走得更近後,他松了口氣,因為他發現那是他很熟悉的幾個埃頓人,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花落村的費厄韋。

  「怎麼!克裡斯廷也去?」一認出新來者是誰,費厄韋便說道。「我敢肯定,你是既沒情人也沒老婆,沒法為她們送上一塊衣料。」

  「你這話什麼意思?」克裡斯廷問。

  「嗨呀,就是對獎活動。我們每年都去的。跟我們一塊去參加對獎活動嗎?」

  「我對那是一竅不通。就跟打棒遊戲或是別的打鬥流血一樣的玩意兒吧?謝謝你,費厄韋先生,我不想去,你可別見怪。」

  「克裡斯廷根本不知道這遊戲有多好玩,可以讓他大開眼界,」一個豐滿的女人說道,「根本一點危險都沒有,克裡斯廷。每個男人都放下一個先令,有一個人會贏得一塊衣料給他老婆或是心上人,只要他有一個情人或老婆的話。」

  「唔,我沒運氣的話,到那兒去對我也沒啥意思。不過我倒想去瞧瞧這樂子,只要那遊戲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也不用破費錢,一個人去瞧瞧也不見得就會捲進什麼危險的爭鬥中去吧?」

  「那兒一點亂子也沒有,」蒂摩西說。「沒問題,克裡斯廷,如果你想去的話,會看到一點危險也沒有。」

  「我想不會有使壞的歡樂吧?你們想,鄉親們,如果有的話,准會給我爹一個壞樣子,因為他這個人最不規矩了。不過,一先令得一塊衣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鬼名堂——倒也值得去瞧上一瞧,那也不會耽誤我半個小時。行,我去,如果你們隨後能跟我朝迷霧岡拐上一小段路,我就怕那時天色太晚,沒人走那條路了,行不?」

  有一兩個人答應了,於是克裡斯廷離開了他走的那條小道,拐到右邊,跟這夥人一起朝淑女店走去。

  當他們走進小店的休息室大房間時,發現那兒已經到了十來個附近地區來的男人,他們一到,立時使這兒的人增加了一倍。他們大多坐在擺放在房間四周由扶手分開的一圈座位上,這些位子就像教堂裡那一排排粗糙的椅子,上面還刻著先前年代裡那些出了名的酒鬼們姓名的大寫首字母,當年他們就是日夜消磨在這些位子上,如今卻都成了酒精燃盡的灰燼,躺在了附近教堂的墓地裡。在坐著的這些人面前的長桌子上放著酒杯,中間攤開著一隻包裹,裡面是輕薄的布料——所謂的衣袍料——這就是摸彩的獎品。懷爾德夫背向壁爐站著,抽著一支雪茄;從很遠鎮上來的一個小販是這次摸彩活動的承辦人,他正在大肆吹噓這種料子做夏季服裝有多好多好。

  「好了,先生們,」待到新來者走近桌子後,他繼續說下去,「五位進來了,而我們再要四位就湊足人數了。我想就憑這幾位剛進來的先生的臉,看得出他們都是精明人,一定會花上小小的代價,好好地利用這次機會來打扮一下他們的夫人。」

  費厄韋、薩姆和另一個人把各人的先令放在桌上,那小販轉向克裡斯廷。

  「不,先生,」克裡斯廷縮回身去,惶恐而迅捷地看了他一下。「我是個窮小子,只是來看看的,真對不起,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玩的。如果肯定能摸到那布料,我也會放下我的先令的,但如果贏不到,我可不幹。」

  「我想,你幾乎沒什麼可擔心的,」小販說。「事實上,這會兒我看看你的臉,我不能說你肯定會贏,但我可以說,我這一生從沒見過什麼人的面相比你顯得更會贏的了。」

  「反正你跟我們大夥一樣,都有機會,」薩姆說。

  「而額外的運氣總是屬￿最後來的人的,」另一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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