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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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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許多客觀原因,」克萊姆說,接著,他又停住了口,因為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理由很不充足,一下就會讓人駁倒,「如果我辦一個學校,一個受過教育的女子會是很有用的,她可以成為我的一個幫手。」 「什麼!你真的想要娶她?」 「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到這問題是過早了。不過,考慮到種種明擺著的好處,那樣也是可行的。她……」 「別以為她有什麼錢。她一個子兒也沒有。」 「她受過極好的教育,能成為一個寄宿學校的出色的女舍監。坦率地說吧,考慮到您,我稍稍地改變了一點想法,那一來會讓您滿意。我不再堅持我原先的打算,不準備親自去給最低的班上啟蒙課了。我能做得更好些。我可以為農民的兒子們辦一所私立學校,我不必讓這個學校停辦,我能設法通過考試。用這個方法,再依靠像她這樣一個妻子從旁協助……」 「哦,克萊姆!」 「我希望我最終能成為這個郡最好的學校中的一個校長。」 約布賴特用一種充滿感情的聲音清晰地說出「她」這個字來,在同一個母親的談話中帶出這種感情實在是太輕率了。在這種情況下,四海範圍之內的每一個母親看到這種感情不合時宜地倒向一個新出現的女人時,她的心是不可能不受到激怒的。 「你瞎了眼了,克萊姆,」她激烈地說道,「你第一次見到她的日子就是個壞日子。你的計劃只不過是個有意建造起來的空中樓閣,這完全證明抓住你內心的是個蠢念頭,由於你現在處於失去了理性的情勢,你只不過想以此來寬慰自己的良心。」 「媽媽,並不是那麼回事。」他有力地回答道。 「我滿心希望的是將你從懊喪中解脫出來,你能咬定我坐在這兒講的不都是實情嗎?真丟臉,克萊姆!不過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一個輕佻的女人!」 克萊姆的臉漲得通紅,站了起來。他將手放在母親肩上,用一種奇怪的、幾乎夾雜著懇求和命令的口氣說道,「我不會去聽這種話的。我或許會身不由己地用一種令我們兩人都會後悔的方式來回答您。」 他母親張開嘴,想再說些充滿激情的真話,但看到了他的這種臉色,她便把這些話都咽了下去。約布賴特在屋裡來回走了一兩次,然後猛然走出屋去。等他再回到屋裡時已是十一點鐘了。他並沒有走遠,一直待在院子裡。母親已經上床了。桌上還點著一盞燈,晚飯也擺在那兒。他並沒有停步去吃什麼,而是把所有的門全都關緊,然後上了樓。 【第四章 一小時的歡樂帶來許多小時的悲哀】 第二天一整天,花落村氣氛沉悶。約布賴特一直待在書房裡,他坐著,面前是打開的書本;但是這段時間他看的書卻是一片空白,真是悲哀。他打定主意,對母親絕不該有什麼慍怒的表現,他有時也同她談談過去的事情,對她言詞不多的回答也毫不在意。懷著同樣的決心,大約在晚上七點鐘的光景,他依然像表面敷衍似的說道,「今晚有月食。我想出去瞧瞧。」說罷他穿上外衣,離開了她。 在房子前面還沒法看到初升不久的月亮,約布賴特便爬上了山坡,出了山谷,直到他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中。可即使到了這時他還是沒停下腳步,他是朝雨塚方向走去的。 半小時後他就站在雨塚頂上了。整個天空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十分清晰,月亮把它的光輝灑遍了整個荒原,但卻沒有十分明顯地把荒原全部照亮,只有小路和河道上露出白燧石和閃閃發光的石英沙的地方,才在周圍的一片陰影中顯出道道光亮之處。站了一會兒,他蹲下身去摸了摸石南叢。石南是幹的,他一下坐在雨塚上,仰臉朝著月亮,他的兩眼裡映照出小小的月亮輪廓。 他時常上這兒來,卻從不跟母親談起他來的目的;這是他第一次講出他來的目的,不過這只是他表面上的坦白,而真正的目的卻掩蓋了。這已是個道德上的問題了,而在三個月以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碰到這種問題。他原以為,回到這塊窮鄉僻壤來工作,可以逃脫社會上種種少不了的煩惱;然而這兒也同樣有煩惱。他比以前更渴望能跑到另一個世界去,在那兒不會將一個人有沒有什麼勃勃雄心視作唯一有出息的表現——或許這時把光輝投射到他身上的這個銀光閃閃的月球,在過去什麼時候可能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他的眼光越過好長的距離望著遙遠廣袤的鄉村——望過了雨塚前的海灣,那片憂鬱的克裡斯海,風雨大作的海洋,夢幻之湖,廣闊無垠的沃爾德平原,奇妙的林山脈——他一直望著,直覺得自己就像在這片荒漠的地方遨遊,站立在它空曠的山上,跋涉過它的沙漠,一直走到穀底和古老的海洋底下,要不就是直登火山口的邊上。 就在他望著這片遙遠的、不停變幻的大地景致時,在月亮的下端出現了一個黃褐色的影子:月食開始了。這也標明,一個預先約定的時刻到了:因為這遙遠的天體現象已經為塵世所用,當作了情人傳遞的信號。一見到這景象,約布賴特的心便回到了大地上;他站起身,抖動一下身子,側耳傾聽起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了,或許過了十分鐘,眼見得月亮上的那片陰影越來越大。他聽到左面傳來一陣簌簌聲,一個身上套著斗篷抬頭仰望的人影出現在雨塚腳下,於是克萊姆向下跑去。一會兒那人影便投入了他的懷抱,他的嘴唇壓在了她的嘴唇上。 「我的尤斯塔西雅!」 「克萊姆,最親愛的!」 還不到三個月的光景,他們兩人就已到了這般地步。 他們這樣相擁了好久,沒說一句話,因為眼下無論用什麼語言都沒法表達出他們的心境:語言就像以往未開化的野蠻時代裡鏽跡斑斑的工具,只能偶爾用用才行。 「我都開始在納悶,你怎麼還沒來,」約布賴特說。這時她稍稍從他的懷裡挪開了一些。 「你說過要等月亮邊緣出現陰影後過十分鐘;現在正好過了十分鐘。」 「好了,我們只要一心想著我們倆在這兒就行了。」 說罷,兩人手拉著手,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月亮上的陰影又拉大了一點。 「打從你上次見過我以來,好像過去好長時間了,是麼?」她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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