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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你覺得她會樂意教孩子們念書嗎?」克萊姆問。

  薩姆搖搖頭。「我想,她完全不像個會幹這種事的人。」

  「噢,這只不過是我冒出來的一個想法罷了。當然,我該去看看她,跟她談談這事兒——順便說一聲,這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因為我家跟她家沒什麼交情。」

  「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去看她,約布賴特先生,」薩姆說,「我們準備今晚六點去她家撈那只水桶,你可以去幫幫忙。會來五六個人,不過那井很深,多一個人或許有用,只要你不在意以那種模樣出現。她肯定在附近散步。」

  「容我想想,」約布賴特說,他們分了手。

  他很用心地想了一下這件事;不過這段時間裡,在這屋裡再沒有談起尤斯塔西雅一個字。這個浪漫的迷信的犧牲者,跟他在滿月下說話的那個憂鬱的假面戲演員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還不得而知呢。

  【第三章 一出老戲的第一幕】

  那天下午天氣晴好,約布賴特跟母親一起在荒原上閑走了一個小時。當他們走到那道將花落村所在的山谷跟相鄰的那條山谷分隔開的高聳的山脊時,他們站住腳,向四周眺望。朝一個方向望去,可以看見處於荒原低地邊緣上的淑女店,在另一個方向的更遠處,迷霧岡屹然挺立在那兒。

  「您想去看看托馬茜嗎?」他問道。

  「是的。不過這回你就不必去了。」他母親說。

  「既然這樣,媽,我就打這兒分手下去了。我想去迷霧岡。」

  約布賴特太太轉過臉,露出了探詢的神情。

  「我想幫他們把老船長掉在那口井裡的水桶撈上來,」他接著說道,「那井非常深,我或許能幫上一手。我也很想去見見這位維伊小姐——倒不是為了她的美貌,而是別有原因。」

  「你一定要去?」他母親問。

  「我想過了要去。」

  於是他們分了手。「這事是沒法兒了,」當克萊姆抽身而去時,他母親喃喃道。「他們肯定是要相互見面的。當初薩姆沒把消息帶到我家來而是帶到別家去就好了。」

  克萊姆一路走去,他的身形隨著山丘一起一伏越變越小。「他心腸太軟,」約布賴特太太一邊注視著他,一邊自語道:「不然,這事就不會有什麼關係了。瞧他走得那麼急的那副模樣!」

  確實,他走起路來帶有一種決心,走過荊條叢,筆直走去,就好像這是在決定他的生命似的。他母親歎了一口長氣,放棄了去看望托馬茜的念頭,踅身回家去了。這時,傍晚的薄霧開始把道道山谷變成了一幅幅朦朧的畫景,而高地上卻依然有冬日殘陽投下的道道傾斜光線,在克萊姆這麼向前走去時,周圍的每只野兔和田鶇都拿眼盯著他,斜陽照射在他身上,在他身前投下了一道長長的陰影。

  在他走近護圍著老船長宅邸的那道長滿荊豆的土堤和溝渠時,他聽見了裡面的說話聲,表明撈水桶的行動已經開始。他在邊門口站住腳,打量了一下四周。

  從井口起有五、六個健壯的男人排成一行,抓著一根繩索,繩索通過井轆轤架直放井下。費厄韋身上綁了一根細些的繩子,繩子一端牢牢紮在一根井柱上,以防發生意外,他的身子正俯向井口,右手緊緊攥住那根放入井裡的垂直的繩索。

  「好了,安靜,夥計們,」費厄韋說。

  說話聲靜止了,費厄韋攥著繩子晃了一圈,似乎在攪蛋糊。一分鐘後,從井底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回聲,他晃動繩子,繩子隨之一圈圈抖動一直傳到下面的抓鉤上。

  「拉!」費厄韋說;抓住繩索的其餘幾個人便開始順轆轤架拉動繩子,將繩子一點點向上收起。

  「我覺得我們掛住了什麼。」一個拉繩索的人說。

  「那麼拉穩了,往上提。」費厄韋說。

  他們拉起越來越多的繩索,到後來能聽見下面傳來不緊不慢的滴水聲。隨著水桶越升越高,聲音變得越來越輕細,這時已經拉出一百五十英呎長的繩子了。

  於是費厄韋點亮了一盞燈籠,將它綁在另一根繩子上,開始將它挨著第一根繩索往井下放去。克萊姆走上前向井下望去。隨著燈籠向下放去,照出了井壁的一些不管一年四季總是濕漉漉的古怪的葉子,以及長得奇形怪狀的苔蘚;最後,燈籠光線落到了懸垂在潮濕而黑黝黝的井中的那一團亂七八糟的繩索和那只水桶上。

  「我們只鉤住了桶的邊緣——看在老天分上,拉穩些!」費厄韋說。

  他們以最穩重小心的手勢拉著繩子,最後那只濕漉漉的水桶出現了,離他們大約只有兩碼,真好像是一個死去的朋友又重見天日。三、四隻手伸了出去,這一下繩子猛然晃動起來,轆轤滑動了,最前面的兩個拉繩索的人仰面倒下,只聽到傳來一個東西一路掉下去的磕碰聲,從井壁往下掉,接著井底傳來一下悶雷似的響聲,水桶又落下去了。

  「這該死的水桶!」費厄韋說。

  「再放繩子下去,」薩姆說。

  「我身子彎了這麼長時間,都僵硬得像只公羊角了。」費厄韋說著站起身來,舒展身子,渾身骨節發出咯咯聲。

  「歇一會兒吧,蒂摩西,」約布賴特說,「我來替你。」

  抓鉤又給重新放了下去。它落到深井下的水面時發出的清脆響聲等傳到他們的耳朵時,只成了一下輕嗤聲,約布賴特跪倒身子,朝井口俯下身去,像費厄韋那樣開始一圈一圈地轉動抓鉤。

  「往他腰上綁一根繩子——要不很危險的!」他們上面的什麼地方傳來了一聲柔和卻很焦急的叫聲。

  大夥一起扭回頭去。說話的是個女人,正從樓上一扇窗戶裡俯視著這群人,西邊的霞輝映照得窗櫺閃閃發光。她的嘴唇開啟,似乎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

  於是他的腰際給綁上了繩子,撈水桶的工作又進行下去。這一次往上拉繩索的分量並不像上次那麼重,原來他們只鉤住了原來系在水桶上的繩子中的某一圈。纏得亂七八糟的繩子給扔進了後院。漢弗萊又替下了約布賴特,抓鉤又一次放下去。

  約布賴特退到那堆撈上來的繩子邊,心中不停尋思著。他絲毫不懷疑,這位小姐的聲音就是那位憂鬱的假面戲演員的聲音。「她多為別人著想啊!」他自語道。

  看到自己的驚叫聲引起了下面這群人的注意,尤斯塔西雅赧紅了臉,縮回到窗子裡面,不管約布賴特再怎麼依戀不舍地掃視著那兒,卻再沒見她露過臉。在他站在那兒的這會兒,井邊的人們順利地撈上了水桶,沒讓它再脫鉤掉下。他們中有一人走去問老船長,看他對修好井架有什麼吩咐。老船長卻不在家;尤斯塔西雅出現在門口,她走了出來。她已經變得很從容,顯出一種很矜持的鎮定,已全然沒了她先前為克萊姆的安全著急的那種濃重關切的語氣。

  「今晚能打水嗎?」她發問道。

  「不行,小姐;水桶的底全給砸脫了。眼下我們沒法再幹什麼了,我們得走了,明天上午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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