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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聽到這樣的表態,維恩驚訝極了,不過他沒怎麼讓這種驚訝之情表露出來;在跟原先估計的情況差一步時或許會表露出這樣明顯的表情,但在碰到複雜的、跟意料中的情況差兩步或更多時,通常一下倒不會顯露出來。「那倒是,小姐,」他答道。

  「你怎麼知道今晚懷爾德夫先生又會去雨塚的呢?」她問。

  「我聽到他自言自語說他會去的。他的心緒很正常。」

  尤斯塔西雅的臉上有一刻現出了內心的感受,然後抬起她深邃的黑眼睛焦急地望著他,喃喃說道,「我倒希望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不想對他失禮;但我不想再見到他;我還有些小東西想還給他。」

  「如果你讓我把它們送去,小姐,同時帶一張條子去,告訴他你不想再同他說什麼了,我會為你辦這件事的,絕對不會讓人知道。那是讓他知道你的心思的最直截了當的辦法。」

  「很好,」尤斯塔西雅說。「到我家來吧,我會把東西取出來給你。」

  她朝前走去,由於草木叢生的荒原上只有這一條小路,因此紅土販子完全是跟著她的腳步走去。她看見遠處老船長正站在土堤上,用望遠鏡掃視著天際,於是囑咐維恩就在原地等著,讓她一個人進屋去。

  十分鐘後,她拿著一個包裹和一張紙條回來了,她一邊把東西遞到他手裡,一邊說,「為什麼你這麼高興為我去送這些東西?」

  「你能這麼問嗎?」

  「我猜想你是想通過做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幫幫托馬茜,你還是那麼急於要促成她的婚事嗎?」

  維恩稍稍有點激動。「我真巴不得馬上就跟她結婚才好,」他聲音低沉地說道。「但是我覺得,如果離開了他她就得不到幸福的話,那我就該像個男子漢那樣,盡責任去幫助她得到他。」

  尤斯塔西雅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說了這番話的古怪男子。這是種多麼古怪的愛情啊!通常說來,愛情的主要成分總是自私的,有時甚至就是唯一的成分,可他的這種愛情卻完全沒有一點自私的成分。這個紅土販子的這種無私精神本該值得尊重,然而這種精神實在不可理解,簡直叫人沒法產生尊敬,而且她幾乎覺得這種無私幾近荒謬。

  「這麼說來我們的想法終於一致了,」她說。

  「是啊,」維恩陰鬱地答道。「但是,小姐,如果你肯告訴我為什麼你對她這麼關心的話,我就會心安得多。這事真是太突然太奇怪了。」

  尤斯塔西雅顯出一副茫然的樣子。「紅土販子,我不能告訴你,」她冷冷地說道。

  維恩沒再說什麼。他把那紙條放進口袋裡,向尤斯塔西雅鞠了一躬,轉身離去了。………

  當懷爾德夫順著那段長長的坡路登上雨塚時,夜色重又籠罩了雨塚。他剛到達塚頂,他身後的地上突兀地冒出一個人影。原來那就是尤斯塔西雅的使者。他在懷爾德夫的肩上拍了一下。這位焦躁不安的年輕小店主、前工程師就像被以索雷爾的矛觸及的撒旦 〔注:以索雷爾系受命搜索撒旦的天使,撒旦被其矛觸及立現原形。事見彌爾頓的《失樂園》。〕一樣大吃一驚。

  「會面總是八點,在這個地方,」維恩說,「我們都到了——我們三個。」

  「我們三個?」懷爾德夫問道,迅速向四下打量了一番。

  「是的;你,我,還有她。她在這兒。」他遞上了那封信和包裹。

  懷爾德夫納悶地接過了它們。「我實在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你怎麼上這兒來的?一定有什麼誤會。」

  「等你看罷這封信後,你便會一清二楚的。我來點個蠟燭吧。」紅土販子劃了根火柴,點亮了他隨身帶的一段蠟燭,用帽子給它擋著風。

  「你是誰?」懷爾德夫問道,借著燭光注視著身邊這位膚色紅潤的模糊身影。「你就是今天上午我在那小丘上看見的紅土販子——哎呀,你就是那位……」

  「請念念這封信。」

  「如果你是從那一位那邊過來的,我倒也不該覺得奇怪,」懷爾德夫喃喃說道,打開信看了起來。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致懷爾德夫先生:
  經過考慮,我決定我們就此絕不再進一步來往。我越考慮這事就越相信,我們的關係必須了斷。如果說這兩年來你始終如一忠實於我的話,如今你或許該有理由譴責我無情無義;但是,假如你冷靜地想一下,當你拋棄我的那段時間裡,我心裡是怎樣的感受,想一下我是如何出於無奈,忍受你同另一個女人的交往而沒有作出一點干涉,我想,你就該承認,在你重新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有權利權衡我自己的感情。或許這些感情跟當時對你的感情已有了不同,那是我的過錯,但只要你別忘了當時你是怎樣拋下我去找托馬茜的,那你也就沒什麼可責怪我的了。
  這些小對象是在我們友情的最初階段時你給我的,現在就由持信者還給你。它們實在該在當初我一聽到你同她訂婚的消息時就還給你。
  尤斯塔西雅


  懷爾德夫在讀前半封信時,他臉上的表情還是茫然無知的,可等他讀到她的簽名時,茫然的表情已變成了受辱而憤憤不平的神色了。「反正我給當成個大傻瓜似的被耍弄了,」他怒氣衝衝地說道。「你知道這封信寫的是什麼嗎?」

  紅土販子哼起一支小調來。

  「你就不能回答我嗎?」懷爾德夫激動地問道。

  「啦-啦-啦-啦,」紅土販子唱了起來。

  懷爾德夫站在那兒,盯住維恩腳旁的地上,一直到他讓自己抬起頭,眼光順著迪格雷被燭光照亮的身形從下至上看去,一直落在了他的頭和臉上。「哈-哈!很好,我想這是我活該,想想我是怎樣戲耍她們兩人的。」他終於說道,這番話既是對他自己說的,也是對維恩說的。「可是我所知道的這些怪事兒中,最怪的是你了,你這麼帶信給我是完全跟自己過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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