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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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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她在自己的感覺和造成他人的感覺上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力,她的舉止活動又跟她這個演戲幫派裡的成員有多大的不同,才使得約布賴特在這一時刻對這個全身打扮得光怪陸離的人的性別產生了懷疑嗎?當喬裝的愛之神出現在埃涅阿斯 〔注:希臘神話中特洛伊戰爭中的英雄,特洛伊淪陷後,流浪到達意大利。〕面前時,她具有的一種異乎尋常的芬香暴露了她的真實身分。如果一個塵世女子也會對她情有所鐘的對象散發出一種神秘氣息的話,那麼眼前的尤斯塔西雅一定也對約布賴特發出了這種氣息,讓他意識到了她的存在。他以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她,然後便似乎沉入了深深的遐思之中,似乎他忘記了自己正注視著的對象。這只是倏忽而過的情況,他又向前走去,尤斯塔西雅小口喝完了給她的酒,一點不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什麼。這個她下定決心要為之培植起一種感情的男人走進了這個小房間,穿過它走到客廳的更遠程去了。 前面已交代過,假面戲演員給安頓在一張長凳上,長凳的一頭伸進了一個小房間,或者叫食品儲藏室的房間,這是因為外面的房間實在太擠了。尤斯塔西雅選擇了坐在長凳的中間,這部分是因為她的羞怯,這個位置使她既能看到坐滿賓客的大房間,又能看到食品儲藏室裡面的情景。當克萊姆走進儲藏室的時候,她的目光追隨著他進到了昏暗的房間裡。房間的遠處一端有一扇門,就在他準備自己打開門時,門裡的人將門推開了,光線隨之瀉了進來。 那人是托馬茜,她手持一支蠟燭,臉容焦慮,蒼白,真讓人關注。見到她,約布賴特顯得很高興,按了按她的手。「沒事的,坦茜,」他真摯地說,似乎她的出現讓他回過神來:「我真高興,你終於還是下來了。」 「噓——別,別,」她趕緊說。「我只是下來同你說話。」 「可為什麼不和大夥在一起呢?」 「我不能,至少我還不想。我還不太舒服,現在你回家來過一個長假,我們會有許多時間待在一起的。」 「缺了你,這一切幾乎就沒什麼可令人高興的了。你真的病了嗎?」 「就一點點不舒服,我的好堂兄——就這兒,」她說著,開玩笑似的用手在心口劃了一下。 「哦,今晚媽或許還該再請個人吧?」 「哦,不,真的。我只是下來,克萊姆,想問問你……」說到這兒,他就跟著她經過門道徑直進了那一頭的偏室,門關上了,尤斯塔西雅和坐在她旁邊的那個演員——另一個目睹這一切情況的人——便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了。 熱潮湧上了尤斯塔西雅的頭部和雙頰。她立即就猜出了,克萊姆到家只有兩三天,還一點不瞭解托馬茜因為與懷爾德夫的關係而造成的痛苦處境;他看到她依然住在家裡,跟他離家時的情景一樣,自然一點不會起疑心。霎時,尤斯塔西雅竟對托馬茜產生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妒忌。儘管托馬茜可能依然對那個男人懷有一片溫柔之情,可她一直住在這兒,同她這麼個吸引人又見多識廣的堂兄待在一起,她的這種感情又能維持多久呢?兩人這麼頻繁接觸,附近又沒有什麼可以分散干擾他們的東西,誰知道兩人間過不了多久會產生什麼樣的感情呢。克萊姆孩提時對她的依戀之情或許會淡薄,但這種感情完全有可能輕易複萌。 尤斯塔西雅被自己的這些想法弄得心情煩躁。當另一個女人正在盡興表現、得利佔先時,她自己卻打扮成這副模樣,真是對自己莫大的糟踐啊!如果她早知道這次相遇有這般結果,她一定會不加任何偽裝地來到這兒,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她姿色的魅力全失去了,她激情的吸引力也全給隱去了,她那能引人入迷的風姿也不為人所見了,除了她自己的聲音,別的都不見了,她覺得自己的命運就像那位厄科 〔注:希臘神話中居於山林水澤中的仙女,因愛戀納西瑟斯遭到拒絕,憔悴消損,最後只留下聲音。〕仙女一般。「這兒沒一個人尊敬我,」她說。她卻完全忽略了這個事實:她扮作小夥子混在別的小夥子當中來到這兒,受到的對待就是一個小夥子該受的接待。儘管這種受人輕視的處境完全是由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對此也毋庸多作解釋,但由於眼前的處境令她極為敏感,令她覺得絕不能就此不為人知地悄然離去。 穿上古式服裝的女人們已為自己做出過許多業績。像上一世紀的一位扮演波利·皮查姆一角的漂亮女演員,以及本世紀初另一個扮演莉迪亞·蘭格維希的女演員,她們不僅贏得了愛情,而且還獲得了公爵的冠冕,而另外許多及不上她們的人也差不多能隨心所欲地得到愛情,從而獲得了內心的滿足。可這位土耳其騎士,由於她不敢將擋在臉前的飾條拂去,因而甚至連獲得這種成功的機會也失之交臂。 約布賴特回到了房間裡,他的堂妹沒在他身邊。當他走到離尤斯塔西雅有兩三步距離時,他停住了腳,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他盯視著她。她很窘迫,將眼光向別處望去,一邊尋思這種令人尷尬的場面會持續多久。他停滯了幾秒鐘,然後走了過去。 那種感情熾烈的女人,由於愛的衝動而招致自己處於尷尬的局面,這是十分常見的事。交織著愛、恐懼和羞愧的複雜感情,使尤斯塔西雅陷入了一種極為難堪的處境之中。趕快逃走是她隨之而來的最大願望。別的那些個假面戲演員顯得並不急著想離去,她悄聲對坐在身邊的那個小夥子說,她寧願到屋外去等他們,說罷,她盡可能不招致他人注意,移到了門邊,打開門,溜了出去。 外面的平靜冷寂讓她重又定下心來。她走到了那道白籬笆跟前,將身子倚在上面,看著那輪明月。她就這麼站了一小會兒,那扇門又打開了。尤斯塔西雅一直在等著演戲團的其他成員,這時便扭過頭去;但不是他們——克萊姆·約布賴特就像她方才那樣,輕手輕腳走了出來,隨手在身後把門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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