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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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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這麼想的,約布賴特太太,」克裡斯廷懇摯地說:「可爹他太急,簡直是什麼都顧不得了,幾乎是沒等天一斷黑就離開了家。我跟他說,一個老人家這麼早去不太妥當,可這話全是耳邊風。」 「哼!我可不想乾等著讓一半的歡樂過去!不管玩什麼我可都是身手矯健!」坎特大爺從煙囪座那兒得意洋洋地大聲叫道。 這時,費厄韋已經用一種審視的眼光將約布賴特全身打量了一遍。「喲,你們可能會不相信,」他對屋裡其他人說,「要不是在這兒而是在別的什麼地方碰見這位先生,我准認不出他了,他變了這麼多。」 「你也變了,而且我覺得,蒂摩西,你是越變越好了,」約布賴特說道,掃視著費厄韋結實的形體。 「約布賴特少爺,也看看我,嗨,我是不是變得更好了?」坎特大爺站起身說道,讓自己站到什麼東西上,使身子高出克萊姆大約半英呎,好讓他仔仔細細地看看。 「莫慌,我們當然會看的。」費厄韋說罷,拿起蠟燭,擎到坎特大爺的臉部上方,只見他審視的對象臉上散發出輕鬆愉快的笑容,一邊像年輕人一樣不停開著玩笑。 「你沒怎麼變。」約布賴特說。 「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大爺變得更年輕了。」費厄韋不容置疑地補充道。 「我並沒有想要這樣,而且我對此一點不感到驕傲,」快活的老人說道,「可我就是沒法治好我的好奇心;我承認那是我的不是。不錯,大夥都知道,坎特大爺向來總是那樣。不過,克萊姆先生,在你旁邊一站,我可什麼東西也算不上了。」 「我們大夥兒都算不了什麼,」漢弗萊低低地說了一句,充滿了讚美的口氣,他並不想讓旁人聽到他的話。 「真的,要不是我在當年的特棒民團——當時我們是這麼稱呼這種風光的民團的——當過兵,現在站在這兒的人就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像他那般的二等的氣派,甚至三等也挨不上,」坎特大爺說道。「即使是這樣,在他身邊,我們一個個都還是有點土裡土氣的。但是在四年 〔注:即一八〇四年,拿破崙準備進攻英國之際。〕那時,大夥都說,在整個南韋塞克斯沒一個人比我更出眾了,那天大夥兒以為波尼〔注:即拿破崙。〕繞過岬角登陸了,於是我跟民團的夥伴們沖出蓓蕾口,在急匆匆經過商店櫥窗時,我那模樣可真棒。我站在那兒,挺拔得就像一棵小白楊,扛著火槍,帶著刺刀,套著護腿套,我的領圈硬得愣要把我的 下巴都給鋸去了,我的裝備就像北斗七星一樣閃閃發亮!一點不假,鄉親們,在我當兵的日子裡我真是個受看的靚人兒。你們真該在四年上瞧見我才是!」 「上帝保佑,克萊姆少爺的模樣完全跟他母親家的人一樣,」蒂摩西說,「我跟她的兄弟們很熟。在西韋塞克斯從來沒做過比那更長的棺材,可即便如此,據說,還得把可憐的喬治的雙膝弄得縮起一點才行。」 「棺材,在哪兒?」克裡斯廷湊近了一點,問道。「費厄韋先生,有沒有哪個鬼魂顯過靈?」 「沒有,沒有。你別心懷鬼胎讓你的耳朵聽岔,克裡斯廷;要有個男子漢的樣子。」蒂摩西責備道。 「我會的,」克裡斯廷說,「可是現在我覺得昨晚我的影子看起來可真像是個棺材的影子。鄉鄰們,當你的影子看上去像口棺材時,這可是個什麼徵兆啊?我想,這肯定是一件叫人害怕的事吧?」 「害怕,不!」坎特大爺說,「說老實話,除了波尼我什麼都不怕,要不我也不會去當兵的。真的,你們沒在四年上看見我,那真是太可惜了。」 這時,演假面戲的這夥人準備走了,可約布賴特太太留住了他們,請他們坐下來用點晚餐。聖誕老人代表他們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有機會多待一會兒,這讓尤斯塔西雅感到很高興。毫無疑問,這麼一個起霜的冷冽夜晚真讓她覺得受不了。然而,真要留下來倒又有它的難處了。由於在這個更大的房間裡地方不夠,約布賴特太太便打開了通客廳的食品儲藏室的門,在那兒放了一張長凳讓演員們坐。於是他們並排坐了下來,食品儲藏室的門大開著,這一來他們實際上跟大客廳連在一起了。這時,約布賴特太太低聲對她兒子說了幾句,於是他穿過房間朝食品室門這兒走來,一路上他的頭不停擦碰著懸掛的槲寄生枝,他給演員們端來了牛肉、麵包、蛋糕、餡餅、蜜酒和接骨木果酒,他和他母親在一旁侍候他們吃喝,讓小女僕也可以像客人般坐著享用。演員們摘下了頭盔,開始吃喝起來。 「你也該吃些什麼呀?」克萊姆對土耳其騎士說,這時他手端著盤子,正站在這位武士面前。她拒絕了,頭盔未卸,坐在那兒,唯有透過那擋住臉部的彩飾條縫隙中可以看見她的眼睛閃爍。 「不了,謝謝你,」尤斯塔西雅答道。 「他還完全是個小孩,」穆斯林人抱歉地說,「你得原諒他。他不是我們原來的老演員,只不過是別人沒法來他才參加進來的。」 「可他該吃些東西啊?」約布賴特仍然堅持說。「嘗一杯蜜酒或是接骨木果酒吧。」 「這倒也是,你最好嘗一杯,」穆斯林說。「這樣回家時可擋擋寒。」 儘管戴著面具尤斯塔西雅沒法吃東西,可喝點酒倒一點不成問題。她順從地接過了接骨木果酒,只見那酒杯隱沒在了彩飾條裡面。 在這一過程中,尤斯塔西雅不時擔心自己會暴露身分:這樣的找樂子雖然有點讓人提心吊膽,但畢竟是快樂的。這個第一個引起她欽慕、勾起她難以言狀的感情波瀾的男子對她很加眷顧,不過不是對她,而是對一個化了裝的人物。她這麼愛上了他,部分原因是他在這種環境中顯得很不尋常,部分原因是她已經下了決心要愛他,最主要是因為她在對懷爾德夫產生了厭惡之情後,急切地需要愛上一個人。當年的利特爾頓爵士二世和別的一些人曾經夢見他們在某一天就要死去,他們沒有辦法擺脫這麼一種病態的想像,這實際上已使他們走向了那一結局,尤斯塔西雅也就是受到了同樣的影響,身不由己地相信自己一定得愛上他。一旦讓一個女人承認,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在一個特定的地方,她有可能對某個人產生了愛情,那這件事差不多就等於是發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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