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哈代 > 還鄉 | 上頁 下頁
四六


  這批假面戲演員剛開始在門外聆聽了五分鐘,還覺得挺有興趣。可五分鐘拖到了十分鐘,接著又過了一刻鐘;卻依然聽不出這支歡樂的夢之曲有停止的跡象。砰砰碰碰的踢門聲,歡笑聲,還有跺腳聲,仍然跟先前一樣活躍熱烈,到這種時候,再站在門外聽的興致便明顯減弱了。

  「約布賴特太太幹嘛開這樣的舞會?」尤斯塔西雅問道,很有點驚奇竟會聽到這麼持久的歡鬧。「這算不上是她舉行的最好的客廳聚會。她不加區別地將普通的鄉

  鄰和勞動者叫來,只是想好好讓他們吃上一頓晚餐而已。她兒子和她親自招待這些人。」

  「我明白了,」尤斯塔西雅說。

  「我想,這是最後一支曲子了。」聖喬治說,將耳朵貼近門扉。「一對年輕男女剛轉到這個角落,他正在跟她說話,『啊,真可惜,我的心上人,這次咱們的跳舞就要結束了。』」

  「謝天謝地!」土耳其騎士說,一邊跺著腳,一邊從牆上取下每個演員都帶著的那支傳統長矛。她的靴子皮革要比這些年輕人的薄,白霜已使她雙腳濕透,冰冷冰冷的。

  「真是天曉得,我們又要等十分鐘了,」勇猛的士兵說著,打門鎖眼裡往裡瞧,只聽見裡面的曲調不停息地又換上了另外一支。「坎特大爺正站在這個屋角,等著輪到他呢。」

  「不會太久了,這是一場六人裡爾舞,」醫生說。

  「管它跳舞還是不跳,我們為什麼不進去?是他們叫我們來的,」穆斯林說道。

  「當然不行,」尤斯塔西雅頗為威嚴地說道。一邊步履優雅地從屋門到院門來回走著,讓自己暖和起來。「那樣我們就會闖到跳舞人中間,讓他們停下來,這樣是很不成體統的。」

  「他以為他是什麼人呢,就因為他比我們多念過那麼一點書,」醫生說。

  「去你的吧!」尤斯塔西雅說。

  這夥人中有三、四個竊竊私語了一番,然後其中一個朝她轉過身來。

  「你能告訴我們一件事嗎?」他十分客氣地說。「你是維伊小姐吧?我們認為你一定是的。」

  「隨你們怎麼想吧,」尤斯塔西雅不慌不忙地說道。「不過體面的小夥子是不會對一個女士說三道四的。」

  「我們什麼也不會說的,小姐。憑我們的名譽起誓。」

  「謝謝你們,」她答道。

  就在這時,幾把小提琴拉出了一下刺耳的尖聲,然後停止了,蛇形號也吹出了一個高音,幾乎能掀翻屋頂。從屋裡相對靜寂下來的情況判斷,演假面戲的演員估計跳舞的人已各自落座,於是聖誕老人走上前去,抬起門閂,把頭探進門裡去。

  「啊,是演假面戲的,演假面戲的!」幾個賓客立時嚷起來。「快給他們清出一塊地方。」

  駝背的聖誕老人這時讓整個身子進了屋,一邊揮舞著他那根大棒,用一種通常的方式為演員們清出了一塊合適的演出場地,同時,不管人家愛不愛聽,他用一段詼諧的小調向大夥稟報他來了,結尾時他這麼唱道:

  讓開去,讓開去,威武的孩子們,
  給我們讓出地方來表演;
  我們前來表演聖喬治這齣戲,
  就在這聖誕節的好時分。

  這時,客人們正聚到了房間的一角,小提琴手在調整一根弦,蛇形號手在吹清他的號嘴,接著,演出就開始了。從外面首先進來的是武士,他是捍衛聖喬治的:

  我來了,勇猛的士兵;
  我的名字叫斯萊休;

  如此這般唱了一番。這段戲文結尾是對異教徒提出挑戰,他一唱罷便輪到扮演土耳其騎士的尤斯塔西雅出場了。到這時為止,她和別的還未上場的演員一起,一直待在直瀉門廊的那片月光裡。她很輕鬆又毫不畏縮地上了場,張口唱道:

  我來啦,一個土耳其騎士,
  我在土耳其學會了打仗;
  我要勇敢無畏地同這個人決鬥;
  即使他的血火熱我會叫它變冷!

  在背這段戲文時,尤斯塔西雅將頭昂然挺直,盡可能粗聲粗氣地說話,自覺讓人看了絕不會露出破綻。但在演這角色時,她為防止被人看破而需要著意費神的勁兒,新奇陌生的環境,閃亮的燭光,以及她從遮住面容的條飾頭縫隙裡看到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使她根本沒法看清觀看表演的有哪些人。在屋角遠程的一張放著蠟燭的桌子上,她依稀看到有幾張臉,也就僅此而已。

  與此同時,扮演勇猛士兵的吉姆·斯塔克斯已經走上前來,掃視了一眼土耳其人,回答道:

  恁說來,你便是那土耳其騎士,
  抽出劍來,讓我們決一死戰!

  他們格鬥起來;格鬥的結果是勇猛的士兵竟不可思議地被尤斯塔西雅步法不到位的一刺就殺死了,身著鎧甲的吉姆演技實在高明,他就像一段木頭一樣,臉朝下倒在了石板地上,那股勁兒之大真可以把他的肩膀摔脫臼。然後,土耳其騎士又念了幾句戲文,不過念得太輕了,宣佈說他要同聖喬治和他的所有隨從決鬥,這時,神氣十足的聖喬治上場了,他用那出名的誇張口氣念道:

  我來了,勇敢的聖喬治,
  手持出了鞘的劍和矛,
  我擊敗了龍,將它殺死,
  我因此贏得了美麗的薩芭拉,埃及國王的女兒,
  我寶劍在手,哪個小人敢出來同我決一死戰?

  演聖喬治的便是首先認出尤斯塔西雅的那個小夥子;當這會兒算是土耳其騎士的她用劇情所需的輕蔑態度回答了他之後,兩人立刻格鬥起來,這位小夥子盡可能特別小心地揮動著自己的劍。按劇情要求,騎士受了傷,單膝跪了下來。這時醫生入場了,從隨身帶著的瓶子裡倒出一劑藥給騎士服下,使他又振作起來,戰鬥又重新開始。土耳其騎士的力氣一點點用盡,直到最後完全被征服——按人家告訴他的,在這天應該做的那樣,在這出令人動情的戲中傷勢累累地死去了。

  事實上,這個角色耗盡力氣一點點死去,正是尤斯塔西雅覺得演這個土耳其武士(儘管這是一個出場時間並不短的角色)最適合她的一個原因。對一個姑娘來說,一個武士直撲撲倒地死去(其他進行決鬥的角色都是這種死法)顯得有失風雅,不夠端莊。而像一個土耳其人這樣耗盡體力一點點死去就比較容易扮演了。

  尤斯塔西雅現在算是被殺死的這批人中的一個了,不過她並沒有躺在石板地上,因為她早已設法倒進了靠近鐘座的一個傾斜的角度,這樣她的頭仍然直挺著。這齣戲由聖喬治,穆斯林,醫生和聖誕老人繼續演下去,尤斯塔西雅已沒戲再演了,她就第一次有充分的閒暇來觀察周圍的情景,尋找那個吸引她到這兒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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