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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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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埃頓荒原的居民住得如此分散,這些巧妙的舉止對他們來說是行不大通的。名義上他們都是教民,可實際上他們不屬任何一個教區。到這些離群索居的人家來與朋友一起歡度聖誕節的人們,總是盤桓在朋友家的壁爐暖位裡,不停地喝著蜂蜜酒和別的令人舒服的飲料,直到分手為止。雨、雪、冰和到處皆是的泥濘,使他們根本不想跋涉兩三英哩路,弄得兩腳透濕,泥水一直濺潑到後頸,再那麼去坐在那些也可稱之謂鄰居的教民中,而後者則由於鄰近教堂,因而可以渾身乾乾淨淨地走進教堂。尤斯塔西雅很明白,對克萊姆·約布賴特這麼一個回家短期度假的人來說,是根本不會在這段時間裡上教堂去的,那麼,對她而言,再趕著一輛輕便馬車,穿行一條泥濘崎嶇的道路,一心只想在教堂裡看見他,只會是一次徒勞無益的舉動而已。 天已黑了,她坐在餐廳或者叫客廳的火爐邊,由於有這麼個專用來 燒草泥的大壁爐(老船長特別喜歡在冬季裡燒這種燃料),一年中的這段時間裡,他們更喜歡把它當作客廳而坐在這兒。房間裡唯一看得見的便是擺在窗臺上的那些小對象,昏暗的天色襯出了它們的形狀,中間的是那個老沙漏,其餘的是一對古老的英國甕,是從附近一個古塚中挖掘出來的,它們被當作花盆,在裡面種了兩棵有尖刺的仙人掌。有人敲門。僕人不在家,她外公也出去了。那人等了片刻後便逕自走進來,敲了敲客廳的門。 「誰啊?」尤斯塔西雅問。 「對不起,維伊船長,你能否讓我們……」 尤斯塔西雅站起身,走到門邊。「我不允許你這樣魯魯莽莽地進來。你該等在外邊。」 「船長說過我盡可進來,沒什麼關係的。」答話的是一個小夥子愉快的聲音。 「哦,他說了嗎?」尤斯塔西雅緩和了聲調,「你要幹什麼,查利?」 「對不起,今晚七點,你外公能讓我們在他的柴屋裡排演一下我們的角色嗎?」 「怎麼,難道說你是今年埃頓的假面戲演員之一嗎?」 「是的,小姐。老船長總是讓那些假面戲老演員在這兒排演的。」 「我知道了。好吧,如果你想這麼幹的話,就在柴屋裡排演好了,」尤斯塔西雅懶洋洋地說道。 因為維伊船長家幾乎正處在埃頓荒原的中心,所以他們才會選中他家的柴屋作為排演場所。柴屋就像一個穀倉,空敞得很,對排演來說正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好地方。參加這支演出隊伍的小夥子分散住在四處,到這個地方會面的距離對所有的人來說都幾乎差不多。 對假面戲演員和假面戲,尤斯塔西雅是最看不起的了。這些假面戲演員卻從來沒為他們的這種藝術而苦惱過,不過同樣他們也並沒有多大的激情。只要從缺少激動人心的演員這一點來看,就能把一種因襲傳統的娛樂同一種舊劇的重演區別出來,在重演的舊劇中,所有的人物都是熱情洋溢,激動人心的,而老風俗卻總是進行得呆板乏味,不由讓人納悶,這種純粹敷衍了事的娛樂活動竟會一直保存下來。就像巴蘭 〔注:《聖經》中的先知,被派去詛咒以色列人,在遭到自己所騎驢子的責備後,轉而祝福了以色列人。〕和其他被動行事的先知一樣,這些演員似乎不管他們願意與否,完全是出自一種內在的驅動,去扮演分配給他們的角色。在這個重振舊俗的時代,這種木知木覺的表演倒是一種真實的演出,從這種虛假的仿造演出中就可看出一種僵化的舊習俗。 這齣戲便是遠近聞名的《聖喬治》,所有不登臺演出的人,包括每家每戶的女人,都會為戲的演出做準備。沒有他們的姐妹和心上人的協助,一應服裝便很有可能完全落空;但從另一方面來講,這批幫手並不是沒有缺陷的。在設計和裝飾盔甲時,姑娘們卻總是不能表現出對傳統的尊重,她們不分場合地堅持要在盔甲上縫上絲帶和天鵝絨的蝴蝶結,以滿足自己的欣賞口味。在這些女性的眼中,護喉甲、護腋甲、帶面具的輕鋼盔、胸甲、護手套、袖子,統統都成了她們將各種色彩的布條縫製上去的好地方。 一般會有這種情況:為基督教而戰的喬有一個心上人,為穆斯林而戰的吉姆也同樣有一個心上人。在製作演出服飾時,喬的心上人完全知道,吉姆的情人除了在面盔上縫上了綢帶外,在她情人的無袖鎧甲罩袍的下面,還縫了色彩鮮豔的綢帶,面盔的橫條一成不變地總是由半英吋寬的彩色條子做成,垂掛在面孔前,這些橫條大部分也是由綢帶這類材料製成。於是,喬的情人則乾脆在所提到的衣裾的扇形邊上縫上了漂亮的絲綢,不僅如此,她還在肩帶上加上了一束束緞帶。吉姆的情人不甘心被人比下去,就會在情人衣甲上到處縫上蝴蝶結和玫瑰花形飾物。 這一下,弄到頭來,基督教軍隊的勇敢戰士在衣著飾物上簡直同土 耳其騎士們沒什麼區別了;更糟糕的是,粗粗一看,或許還會把聖喬治本人錯認作是他的死敵穆斯林。這些化裝演出者本人儘管內心對敵我雙方這樣混淆也不甚滿意,卻不敢去得罪那些幫助他們打扮、使他們受益匪淺的人,於是這些創新玩意兒便得以一直存在下去。 不過,這種在服飾上的趨同一致也有個限制,這倒也是真的。戲裡的郎中或是醫生這類角色就完好無缺地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他身著黑色服裝,頭戴特別的帽子,胳臂底下的藥瓶子來回晃蕩,這一身打扮絕不會搞錯。同樣一成不變的傳統角色或許還有聖誕老人,這個老人手裡拿著一根碩大的棒子,在從一個教區走到另一個教區的漫長的夜旅途中,他一直陪伴著這支演出隊伍,就像一個總監護人,同時還兼管著這支演出隊伍的錢財。 七點鐘,排演的時間到了,不一會兒,尤斯塔西雅就聽到了從柴房裡傳來的嘈雜聲音。為了能稍稍排解一下她對這種生活的持久不變的晦暗感覺,她便走到了外屋或者叫披屋去,這間屋子便是這幢宅子的平房,緊挨著柴房。披屋的泥牆上有一個粗糙的小洞,原先鑿這個洞是為窺看隔壁柴房裡養著的鴿子的。如今一道亮光從小洞裡照射進來,尤斯塔西雅踩在一張小凳上去看那邊的排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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