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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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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歸客 第一章 歸客的消息】 一年的這一段時間,以及更早些的日子裡,在天氣晴好的日子,某種短暫的事情會很輕易地以它們那不為人注意的方式,打破埃頓荒原這片肅穆的靜寂。跟一個城鎮,一個村莊,甚或一個農莊不同,這些事情只是些小活動,就好像僅僅是靜態狀況中的一陣騷動,或是半睡不醒時肌肉的抽動而已。然而此地,由於被四周的群山所阻隔,根本沒有參照物可作比較,因而單是在這兒作一番閒逛都會具有一種炫耀氣派的味道,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之中,一個人可以毫不費事地設想自己就是亞當,上述的那些小活動也足可引起目力所及的每只鳥兒、每只未入眠的爬行動物的注意,會使周遭的野兔待在沒有危險的小丘上投來好奇的目光。 在前些時的好天氣裡,漢弗萊為老船長砍了好些荊柴捆,現在他正在把這些荊柴捆收攏來,堆成一垛,這也就是上面所說的荒原上的小活動。柴垛就堆在房子的盡頭,忙活著的便是漢弗萊和薩姆,而老人則在一旁看著。 這是個晴好寧靜的下午,大約是三點鐘光景;不過,冬至已悄沒聲兒地到了,西斜的太陽使時光看上去似乎比實際的時間要晚些,而在此地,這種情況卻很少會提醒一個鄉民,使他想起他必須丟卻夏日時節依天時來確定時間的那種經驗。有許多日子裡,許多星期裡,太陽的升起已從東北移到了東南,太陽的西落已從西北移到了西南;然而埃頓荒原的人們卻幾乎沒注意到這個變化。 尤斯塔西雅正待在屋內的餐廳裡,說實在的,說它是個餐廳倒更像是間廚房,地上鋪著石板,還有一個很寬敞的壁爐暖位。空氣靜滯,就在她獨個兒待在這兒的一小會兒中,從煙道裡傳下了談話聲,一直傳進了她的耳廓。她走進了壁爐內,聆聽起來,她抬起頭順著陳舊的凹凸不平的外煙囪的幽深空洞向上望去,煙霧就磕磕絆絆地一路朝上,升向煙囪口上的那塊方形的天空,一道慘淡的日光從煙囪口投射下來,照在垂掛在煙道裡的煙炱上,絲絲縷縷的煙炱就像從一塊岩石縫隙上垂掛下來的海草。 她記起來了,那垛荊柴就堆在離煙囪不遠處,傳下來的就是幹活的人的說話聲。 她外公加入了這場談話。「那小夥子本來就根本不該離家外出。他父親的職業頂適合他不過了,這孩子該接過來幹才是。我就不相信家庭裡應該有這種變動。我父親是個水手,我也當了水手,如果我有個兒子的話,他也該幹這一行。」 「他可是一直住在巴黎的呀,」漢弗萊說,「人家告訴我,多年前國王的頭就是在那兒給砍掉的。我可憐的母親過去老給我講那件事。『休米〔注:漢弗萊的昵稱。〕,』她總這麼說,『那時我還是個小姑娘,一天下午我正在家裡燙我媽的帽子,牧師走進來,他說,「簡,他們把國王的頭給砍下來啦;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有上帝知道了。」』」 「沒過多久,我們有許多人就會跟上帝知道的一樣多了,」老船長格格地笑著說,「我還是個孩子時,就為那事在船上的水線下生活了七年——就在『凱旋號』那該死的搶救室裡,看見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倒黴傷兵給抬到傷兵室去……這麼說來,這小夥子就定居在巴黎。他該是給一個珠寶商當經理,或是幹這類事的,是不?」 「是的,先生,是這樣的。他幹的可是令人眼紅的大生意呀,我是聽他母親這麼說的——那個放鑽石的地方簡直就像國王的宮殿。」 「我還清楚地記得他離家時的情形,」薩姆說。 「對那小夥子來說可是樁好事兒,」漢弗萊說,「賣鑽石這種日子比起在這兒窮混混可要好過多了。」 「在那種地方過日子一定要花老鼻子錢了。」 「確實很費錢,小夥子,」老船長說,「是啊,並不要狂吃濫喝照樣可以用去許多錢。」 「他們還說,克萊姆·約布賴特變成了一個知書識禮的人了,看事情自有他最古怪的念頭。喏,那是因為他上學上得早,學校總就培養出這樣的人來。」 「他有古怪的念頭,真的嗎?」老人問,「唉,在那種日子裡,送進學校裡培養的這種人可多著呢!那樣做一點沒好處。你碰到的每一道門柱和每一扇穀倉大門上,一準會被那些年輕無賴塗上各種各樣的髒話。有時真使女僕人不好意思打那兒經過。如果從沒教會過他們如何寫字,他們也就不會去塗上那些汙糟糟的東西了。他們的父親就不會這麼做,鄉村裡照樣一切過得好好兒的。」 「噢,我倒會想到,老船長,尤斯塔西雅小姐也跟別的念書人一樣從書本上看了不少東西,對這兒也有許多看法吧?」 「假如尤斯塔西雅小姐頭腦裡也少些不著邊際的非分之想,對她倒會更好些,」老船長簡單地說了一句就走開了。 「我說呢,薩姆,」老人一走開,漢弗萊就說道,「她跟克萊姆·約布賴特倒是非常相稱的一對——對不?如果他們不相配,我倒要大大的吃驚呢!兩人的心裡都追求美好享受,會念會寫,心也比天高——如果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那就不可能有更相配的了。克萊姆出身跟她一樣好。他的父親是個莊稼人,這不假;但他母親卻是個夫人,這我們都知道。如果能看見他們結成夫妻,那比看見什麼都讓我高興。」 「如果他們手挽手走在一起,穿著最漂亮的衣服,看上去一定美極了,只要他還是像過去那樣時髦漂亮的話,穿不穿好衣服也一樣。」 「會那樣的,漢弗萊。這麼多年了,我可太想見見這傢伙了。如果我知道他回來的確切時間,我會跑出三四哩地去接他,幫他隨便拿上什麼東西都行;不過我想他一定變了很多,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他們說他講起法文來就像一個姑娘吃黑莓一樣快順;真是這樣的話,我們這些一直待在鄉下沒出過門的人,在他眼中只不過是些土渣兒了。」 「他是坐輪船渡海到蓓蕾口的,是嗎?」 「不錯,可他是怎麼從蓓蕾口到這兒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可他堂妹托馬茜碰上的這檔事兒倒是個大麻煩。我真說不準,像克萊姆這樣一個滿腦子新思想的人,回家碰到這事會怎麼樣。那晚,我們當他倆結為了夫妻,為他們唱歌祝福,後來卻聽說不是這麼回事兒,說真的,這事兒鬧得我們真太沒趣了,讓人見笑!如果見到我的一個親人被一個男人這般耍弄,我會樂意的話,那才叫怪呢。這事使這一家人抬不起頭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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