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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一個像維恩這樣的趕路人,只要像他現時這樣,隨便看到這些出沒于埃頓荒原的鳥兒,他就會覺得自己是在直接跟人類完全陌生的這些地域進行對話。此時,在他面前有一隻綠頭鴨,剛剛從北方的老窩飛來。這只生靈帶來了大量豐富的北部信息。天寒地凍的災難,一場場的暴風雪,極光閃爍的景象,北極星高懸天穹,富蘭克林就躺在腳下 〔注: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英國海軍少將和探險家,一八四五年率士兵乘船從英國出發,探尋西北航道,被冰塊包圍,全體遇難。〕,——這一類它習以為常的景象實在是不同尋常的。可這只鳥兒在看著紅土販子時,似乎就像其他許多哲學家那樣,認為眼前一時的真實享受,足以為今後十年留下美好的回憶。

  維恩從這些鳥兒身旁走過,直向那孤獨美人的住所走去,儘管她就生活在這些鳥兒之中,卻鄙視著周圍的一切。這一天是星期天,但講到上教堂,除了結婚或葬禮,埃頓荒原上是很少有人去的,因而去不去教堂做禮拜都差不多。他決定採取一次大膽的行動,求見維伊小姐——他要用計謀,或是激烈的舉動,來動搖她作為托馬茜情敵的地位,他的用心確實相當明顯,這就表明男人中的精明之人,上至國王下到平民,都缺乏一種騎士風度。偉大的腓特烈二世 〔注:(一七一二~一七八六),為爭奪西里西亞,長期對奧地利用兵。〕對美豔的奧匈帝國公主發動戰爭,拿破崙拒絕同美麗的普魯士女王締約,可他們對異性的鐵石心腸都並不比紅土販子強,他以其獨特的方式,作好了剝奪尤斯塔西雅地位的計劃。

  對荒原上地位低下的居民來說,去船長的小屋拜訪,多多少少算是件正兒八經的事。儘管有時船長愛閒談,他的脾性卻是十分古怪的,沒人吃得准在某個特定的時刻他會幹什麼。尤斯塔西雅十分矜持寡言,只生活在個人的小圈子裡。除了一個佃農的女兒為他們當女僕,一個在花園和廄欄幹活的小夥子外,其他幾乎就沒什麼人進過這屋子。他們一家算是除約布賴特家以外這一地區僅有的上等人家了,雖然遠說不上富有,他們卻也不覺得有必要對所有人,對所有的鳥獸裝出一副笑臉,只有他們那些更貧窮的鄰居才需要這麼做。

  紅土販子走進花園時,老人正用望遠鏡在看遠處那一抹藍色的大海,紐扣上的小錨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認出維恩就是跟他同行過的旅伴,不過他並沒提起那事,只是說,「啊,紅土販——你來啦?來杯格羅格酒〔注:用朗姆酒或威士忌酒兌水而成。〕麼?」

  維恩回說時間還太早,謝絕了他的好意,然後說他是有事來找維伊小姐的。老船長用審視的眼光從他的帽子睃到背心,又從背心看到綁腿,這麼看了一會兒,最後才叫他自個進屋去。

  這一刻,任誰都沒有看見過維伊小姐;於是紅土販子便在廚房窗邊的長凳上坐等她,他雙手在分開的雙膝上垂落下去,手裡拿著他的帽子。

  「我想小姐還沒起來吧?」過了一會兒他對女僕說。

  「根本還不曾起來。從來沒人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女士們。」

  「那麼我就到外面去吧,」維恩說,「如果她想見我,她會樂意發話下來的,我那時再進來好了。」

  紅土販子出了房子,在附近的山丘上來回蹀躞。不短的一段時間過去了,沒人傳話來要他進去。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計劃要落空了,就在這時,他一眼看見尤斯塔西雅的身影悠閒自在地向他走來,單是想聽聽這個怪人會說些什麼的新奇感覺,就足以吸引她前來了。

  她只朝迪格雷·維恩看了一眼,就覺得這人前來別有目的,他並不像她原先所想的那樣有什麼卑微。因為在她這麼走近他時,並沒有讓他感到不安,他的雙腳也沒有挪動。一點也沒流露出一個老實的鄉下人在見到一個不一樣的女人出現時會有的那種局促不安。聽到他問道他是否能同她談談時,她答道,「行啊,跟我一起走走吧。」說罷腳步不停地朝前走去。

  沒走多遠,聰敏的紅土販子就覺得他不該顯得這麼冷漠,而應該表現得更聰明一些,暗自決定一有機會就將這個不是彌補過來。

  「我的行為太唐突了,小姐,這麼跑來,把我聽到的有關那個男人的奇怪的事情告訴你。」

  「啊!哪個男人?」

  他抬起胳臂肘朝東南方一撅——那是淑女店的方向。

  尤斯塔西雅猛可將身體轉向他。「你是指懷爾德夫先生?」

  「是的,由於他,使一個家庭鬧出了麻煩,我來就是讓你知道這事,因為我相信你說不定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我?是什麼麻煩?」

  「那完全是個秘密。講穿了,那就是他或許會拒絕同托馬茜·約布賴特結婚。」

  聽了這話,尤斯塔西雅的心怦怦直跳,但在這種頗具戲劇性的場面上,她同樣也是個角色。她冷冷地回答道,「我一點不想聽這種事,你也別指望我會插手干涉。」

  「不過,小姐,你能再聽一句嗎?」

  「我不要聽,我對這場婚姻毫無興致,即使我有興趣,我也不能強迫懷爾德夫先生按我的請求去做。」

  「我想,你或許是荒原上唯一能這麼做的女士,」維恩微妙地暗示說,「事情擺明就是這樣的。因為如果沒有另一個女人夾在當中,懷爾德夫先生立刻就會同托馬茜結婚,一切風波便會平息。我相信,這另一個女人是他十分熟識的,有時還同她在荒原上幽會。他絕不會同她結婚,然而,由於她,他可能也永遠不會跟那個深愛著他的女人結婚。這麼說吧,如果小姐您,這麼一個對男人有影響力的人,能堅持要求他的話,他應該是會誠心誠意地好好對待你的年輕鄰居坦茜的,也會就此放棄那另一個女人的,他說不定會這麼去做,這一來便會減去坦茜許多的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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