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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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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是這麼想的,有時候又不。兩個人在心靈天平上的分量完全一樣,只要在哪邊加上一點羽毛就會使它超過另一邊。」 「可你真的不在乎我見不見你嗎?」她緩緩地問道。 「我有一點點在乎,不過不足以擾亂我的整個心境,」小夥子無精打采地答道。「不,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原以為只有一朵花,不料那兒卻有兩朵。或許有三朵、四朵,甚至無數朵都同第一朵花一樣美麗……我這人的命運也真是太離奇古怪了。誰會想得到所有這種事竟都會落在我身上?」 她抑制住怒火——出於憤怒或出於愛都可能引發這種怒火——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還愛我嗎?」 「誰說得清呢?」 「告訴我,我一定要知道!」 「我愛,我又不愛,」他不懷好意地說,「那就是說,我有我的時光和節氣。有時你太高不可攀,有時你又太遊手好閒,一會兒太憂鬱,一會兒又太悲傷,有時我真說不準你是怎麼了,我只知道——你已經不像過去那樣了,你不再是我的整個世界,我的最親愛的。不過你仍然是個令人樂於交往的女士,跟你碰面很令人高興,斗膽說吧,你還跟以前一樣可愛——差不多是這樣吧。」 尤斯塔西雅不響了,她扭過身去,終於用一種暫時還壓抑著的威嚴聲音說道,「我要去走走,我就走這條路。」 「好吧,我就跟著你吧,要不就更糟了。」 「不管你心情怎樣,做出什麼改變,你知道,你別無他法!」她十分倨傲地說道。「說吧,你準備怎麼樣,盡可能回答我,你千方百計離開我——可你永遠忘不了我。你一生都會愛著我。要是能同我結婚,你准會樂得又蹦又跳!」 「我會的!」懷爾德夫說,「尤斯塔西雅,過去我時不時就有過這種怪念頭;這會兒這種念頭又來了。我知道,你一直都那麼恨這片荒原。」 「我恨,」她深沉地喃喃說道,「這兒是我的十字架,我的恥辱,令我死亡!」 「我也對它深惡痛絕,」他說,「這會兒風打我們身旁吹過,多令人悲哀啊!」 她沒有接口。風聲確實十分蕭瑟,浸潤一切。令他們的感官能感受到這種種交錯蕭瑟的聲音,單用耳朵就有可能看到周圍的種種景致。儘管四周一片漆黑,但聲覺上的種種畫面卻由此產生:他們聽得出大片石南地帶從哪兒開始又到哪兒結束;什麼地方的荊叢長得又細又高;哪兒的荊柴剛被砍去;哪個方向上長著杉樹林,那長著忍冬的低地離得又有多近;就像這些各種不同的植物都各有其形態和色調,它們同樣也發出各自不同的聲音。 「天啊,這兒多孤寂啊!」懷爾德夫重新開口道,「對我們來說,什麼也看不見,沖溝和雲霧又有什麼詩情畫意可言?我們幹嘛還要待在這兒?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美國嗎?我在威斯康辛有親戚。」 「這得好好考慮考慮。」 「待在這兒看來什麼也不可能幹成,除非你是一隻野鳥或是一個風景畫家。怎麼樣哪?」 「給我一點時間,」她溫柔地說道,拿起了他的手。「美國太遠了。你願意跟我一起走一走麼?」 尤斯塔西雅說完,便從雨塚底下走了出來,懷爾德夫跟在後面,這一來紅土販子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他掀掉泥煤,站起身來。他們的身影在天穹底下漸漸走下去消失了。荒原就像一隻慵懶的蝸牛,而他們兩人就像這只蝸牛從頂部伸出的一對觸角,現在這對觸角又縮了回去。 紅土販子穿過山谷,走回他停放大車的另一條山谷,從他走路的樣子來看,簡直不像一個年僅二十四歲的修長的年輕人。他心緒不寧,十分痛苦。這麼走著時,從他嘴邊吹過的微風都像在發出威脅的聲響。 他進了大車,爐子裡的火還燃著。他沒有點亮蠟燭,一屁股坐在了三腳凳上,反復思考起他耳聞目睹的、涉及他仍然摯愛著的人的那些情況。他發出一個聲響,既不是歎息也不是抽咽,卻表達出他的內心遠比產生那兩種聲響更為困擾。 「我的坦茜,」他心緒沉重地低語道。「我能做些什麼呢?對,我得去見見那個尤斯塔西雅·維伊。」 【第十章 費盡心機苦心勸說】 第二天早晨,太陽剛露臉,無論從荒原哪一部分眺望,它的高度跟雨塚的高度比起來,實在是無足輕重,而那些更低處的小山丘就好像是濃霧彌漫的愛琴海上的群島,就在這時,紅土販子從他宿營的黑莓叢隱蔽處所走了出來,順坡往迷霧岡爬去。 儘管這些灌木莽蒼的山丘顯得那麼冷僻孤寂,可在這麼一個寒冬的早晨,只要有人經過,就總會有幾對敏銳的圓眼睛盯視到他身上。原來有一些禽鳥聚集藏身於此,而這種時候,如若在其他地方看到牠們,准會令人驚訝不已。一隻鴇在這塊地方出沒,而在此前不多年,這種鳥在埃頓荒原說不定同時可以看見二十五隻。在懷爾德夫客店旁的那座山谷裡,白頭鷂們正抬起頭來向外眺望。一隻奶油色的走鴴也總是來到這座山上,這種鳥極其稀罕,整個英格蘭也找不見十二隻;然而,一個野蠻人卻晝夜不息,終於射殺了這種從非洲逃逸而來的鳥兒,打那以後奶油色的走鴴也就覺得不該再進入埃頓荒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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