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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身邊,就像荒原上許多地方一樣,散亂地堆放著大塊的泥煤,這些泥煤或翻轉或側躺,等著蒂摩西·費厄韋在冬季來臨前搬運走。他躺在那兒,拖了兩塊泥煤過來,用一塊蓋住了頭和肩,另一塊蓋住了他的背和腿。這一來,紅土販子就完全不會讓人發現了,即便在白天也一樣;這些蓋在他身上的泥煤以及上面的石南,看上去完全就像長在那兒一樣。他又朝前爬去,身上的泥煤也隨他一起向前移動。如果他身上不遮蓋任何東西,由於已近遲暮,說不定他也不會被發現;他這樣向前爬行,就好像是在地下向前掘進。就這樣他爬到了離他倆很近的地方。

  「想在這件事上聽我的意見嗎?」傳入他耳中的是尤斯塔西雅·維伊那圓潤而衝動的聲音。「向我討教?你這樣跟我說話真是對我的侮辱,我再也受不了了!」她開始抽泣起來,「我愛你,而且已經向你表白了我對你的愛,這真讓我懊悔不已;而你竟跑來,這麼冷冰冰地說,你想聽聽我的意見,跟托馬茜結婚是否會更好。更好——當然會更好啦。跟她去結婚吧,現實生活中她比我更符合你的身分地位。」

  「是啊,是啊,確實很好,」懷爾德夫急促地說道。「可我們得實事求是地看問題哪。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不管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羞辱也罷,反正如今托馬茜的處境要比你糟多了。我只是要告訴你,我現在真是兩面受夾。」

  「可你不該來告訴我!你得明白這樣只是在折磨我。達蒙,你幹得可太不漂亮了,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可你不值得我對你這般客氣——這是一個愛你的女人的客氣——她向來有更遠大的抱負志向。不過,這是托馬茜的過錯。她將你從我身邊奪走,那她就該為此付出代價。現在她在哪兒?我並不是關心她,我連自己在哪兒都不在乎呢。哎,如果我死了或走了,她不知會有多高興呢!我問你,她在哪兒?」

  「托馬茜現在待在她姑媽家裡,把自己關在臥室裡,不見任何人。」他漠然地說道。

  「我想你現在根本不怎麼在乎她了,」尤斯塔西雅說道,突然高興起來:「如果你關心她,你談起她來就不會這麼無動於衷的了。你跟她談到我時,也是這麼無動於衷的嗎?啊,我想你是的!為什麼你一開始不離開我呢?我覺得我絕不能原諒你,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你一拋棄我,你又回到我身邊,並為這麼對待我而感到抱歉。」

  「我從來就不想要拋棄你。」

  「我可不會為此而感謝你。我就是恨平平淡淡的愛情。說真的,我覺得我倒挺喜歡你過一陣子就把我甩開一回。如果情人是真心誠意的話,那這種愛情可就是最最乏味的事了。噢,這麼說很不要臉,可事實就是這麼回事兒!」她笑了幾聲。「我就是想到這點才情緒低沉的。你別只是愛我愛得那麼聽話馴順,要不你還是走開的好!」

  「我真希望坦茜不是這麼個好得過分的小女人才好,」懷爾德夫說,「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對你忠誠不貳,而且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傷害另一個可愛人兒了。說到底,這事兒該怪罪的只有我一個,我實在是一丁點兒也配不上你們兩人中的隨便哪一位。」

  「但是你絕不該為了她而犧牲自己,隨便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不公正的,」尤斯塔西雅很快接口道,「如果你不愛她,那麼從長遠來看,你離開她,隨她怎麼樣去,這才是最仁慈的。那總歸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我想,現在來看我這個人,實在是一直不太像個女人。在你丟下我以後,我總是跟自己發火,因為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實在太不像個女人該說的話了。」

  懷爾德夫沒有吭聲,在石南地上走了一兩步。短暫的靜寂中,只聽得頂風處一棵截去樹梢的荊樹發出的簌簌聲,絲絲微風穿過它剛勁的枝杈,就像穿過一張繃緊的網。這聲音聽起來就像黑夜咬緊牙關在唱挽歌似的。

  她有點悲哀地又開了腔,「打從上次見面以來,有一兩回我想到你沒跟她結婚或許並不是出於對我的愛。實話告訴我,達蒙,我會盡力忍受住的。隨便怎麼說,我都跟這事沒關係是嗎?」

  「你非要我講出來?」

  「對,我一定得知道。我覺得我自己一直過於相信自己的力量了。」

  「喏,主要原因是那份結婚許可證在那地方不適用,她等不到我再去弄一份,就跑了。講到這分上,你是跟這事毫無關係。打這事發生後,她姑媽對我說話的那種腔調實在讓我討厭。」

  「是啊,是啊,我跟這事毫無關係——我跟這事毫無關係。你只是同我逗著玩罷了。天哪,我尤斯塔西雅·維伊怎麼竟會把你想得那麼高!」

  「別,別這麼傷感……尤斯塔西雅,想想吧,去年天氣開始轉涼時,我們是怎樣在這些灌木叢中散步的,我們走在谷地中,四周山頭陰影籠罩,什麼人也瞧不見我們。」

  她心情陰鬱,一直沒吭聲,最後她說道,「是啊,當時我總是嘲笑你,竟敢抬頭老看著我!可打那時起,你叫我遭了多大的罪啊。」

  「不錯,你老是對我那麼冷酷,到後來我就想,我找到了一個比你更漂亮的人,尤斯塔西雅,對我來說,這真是個值得慶倖的發現。」

  「你現在還認為你找到了一個比我更美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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