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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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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讓男孩大吃一驚。車廂裡的一隻小爐子旁邊坐著一個人,從頭到腳一片通紅——原來他就是曾當過托馬茜朋友的那個小夥子。他正在補一隻襪子,襪子跟他的人一樣也是紅的。更有甚者,是他一邊補襪子一邊在抽的那支煙斗,煙斗和鬥杆竟然也是紅的。 這當口,在外面陰影裡吃草的一匹荒原馬開始想抖落綁在它腳上的絆索,發出了一陣嘩啦啦的響聲。聽到聲響,紅土販子放下手中的襪子,點亮了掛在他旁邊的提燈,從馬車裡走了出來。在把蠟燭往提燈裡插起的時候,他把提燈舉到面前,燈光照亮了他的眼白和滿口白牙,跟他周身的通紅一對照,這幅景象足以讓一個小孩看了大吃一驚。小孩立刻明白自己闖入什麼人的窩裡了,心裡頓時忐忑起來。本來,埃頓荒原上都知道有比吉普賽人更醜陋的人出沒,紅土販子便是其中的一個。 「我真希望那是個吉普賽人!」他喃喃自語說。紅土販子這時正從馬那兒走了回來。由於害怕讓人看見,小孩頓時緊張起來,這一下便暴露了行蹤。沙坑壁上長著厚厚的石南和草泥層,垂掛下來,將坑壁的邊緣遮擋住了,孩子一腳踩出了真正的硬坡實地,石南塌了下去,他便從灰色沙地的陡壁上滾落下來,正好掉在那人的腳邊。 紅土販子扭亮提燈,將它照在平趴在地上的男孩身上。 「你是誰?」他問。 「約翰尼·納薩奇,先生!」 「你到上面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 「我想,是在看我吧?」 「是的,先生。」 「你為什麼要看我?」 「因為我正從維伊小姐的篝火那兒回家去。」 「跌痛了嗎?」 「沒有。」 「哎呀,你跌傷了,你的手在流血。快到我的篷車裡去,我給你包紮一下。」 「對不起,讓我先找一下我的那個六便士硬幣。」 「你怎麼弄來的?」 「我幫維伊小姐看管篝火,她給我的。」 硬幣找到了,紅土販子進了大車,小孩跟在後面,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紅土販子從一個裝縫補衣料的小包裡取出一塊碎布,撕下一條,這塊布跟他所有的東西一樣,也是通紅的,他用這條布將小孩的傷口包紮起來。 「我眼睛像蒙了陣霧氣,什麼也看不清,對不起,先生,我能坐下嗎?」小孩問。 「當然,可憐的小傢伙。這一下可夠你受的,摔得暈暈乎乎的了。就坐在那個包袱上吧。」 紅土販子將傷口包紮好了,小孩開口道,「現在,我想該回家去了,先生。」 「你有點怕我。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 小孩擔驚受怕地將他渾身通紅的身體上下打量了一下,最後回答道,「知道。」 「唔,是幹什麼的?」 「紅土販子!」他聲音顫抖地說。 「不錯,我是幹這個的。可幹這行的不止我一個。你們小孩子總以為只有一隻布穀鳥、一隻狐狸、一個巨人、一個魔鬼,紅土販子也只有一個。可實際上有很多個哪。」 「真的?你不會把我裝在袋子裡帶走吧,不會吧,先生?聽人說紅土販子有時會這麼幹的。」 「胡扯。紅土販子幹的就是賣紅土。你看見我大車後面的那些袋子了嗎?它們並不是裝的小孩——都裝滿了紅土。」 「你生來就是個紅土販子嗎?」 「不,我是後來才開始幹的。如果我不再幹這個職業,我會變得跟你一樣白——那就是說,我遲早會變白的——一開始不行,恐怕得過六個月,因為紅土粉末已經滲入我的皮膚,一時洗不掉。這下,你絕不會再怕一個紅土販子了,是嗎?」 「對,再不會了。威利·奧查德說前幾天他在這兒見過一個紅鬼——莫不就是你?」 「前幾天我是在這兒。」 「剛才我看見的那道灰濛濛的燈光就是你搞出來的?」 「噢,是的,是我在拍打一些裝紅土的袋子。你在那邊點了個很亮的篝火是不?我看見了。為什麼維伊小姐這麼想要點一個篝火,竟還給你六便士來讓你守著它?」 「我也不知道。我好累,可她還要我留在那兒,照看篝火,一直讓它燒得那麼旺,而她自己卻不斷往雨塚那條路上跑。」 「你看了有多長時間?」 「直到有一隻青蛙跳進水塘才罷。」 紅土販子突然不像剛才那樣隨意亂聊了。「一隻青蛙?」他反問了一句,「這種季節不會有青蛙往水塘裡跳的。」 「會的,我聽到了。」 「真的嗎?」 「真的。她先告訴過我,要我好好聽著的,因此我就聽到了。人們都說她聰明伶俐,或許是她用法術把牠們引來的。」 「接下來又怎麼著?」 「後來我就到這兒來了,我很害怕,又折回去了;可我不想跟她說話,因為那兒有位先生,於是我再回到這兒來了。」 「一位先生——哎!夥計,她對他說什麼來著?」 「她告訴他說,她認為他沒跟另一個女人結婚,是因為他頂喜歡的還是他的老相好,還有這一類的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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