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哈代 > 還鄉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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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他的意思是,住在那兒的那個黑眼睛的俏人兒,有人說她是個女巫——沒辦法,我只能在這麼個漂亮的姑娘頭上加上這麼個稱呼——她總是顯得那麼傲慢,古怪;說不準她真是個女巫呢。」 「如果她不介意的話,我倒真想向她求婚,哪怕她那對蠻橫的黑眼珠會給我帶來厄運也無所謂。」坎特大爺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爹,你別這麼說!」克裡斯廷懇求道。 「唔,哪個男人同這女人結了婚,那真會讓人眼花繚亂,他也就不必在他最好的客廳裡去掛上一幅不同尋常的美人畫了。」費厄韋清脆地說道,狠狠喝了一大口蜜酒,放下了大酒杯。 「而且也得到了一位像北極星一樣深沉的伴侶。」薩姆說罷,舉起酒杯,喝光了杯裡僅剩的那點酒。 「喲,說真的,我想我們該走了,」漢弗萊說道,看了看空酒罐。 「不過我們不該給他們再獻上一首歌嗎?」坎特大爺說,「我就像一隻鳥兒,張口便來詞兒!」 「謝了,大爺,」懷爾德夫說。「可我們現在不想再煩擾你們了。過幾天再唱吧——到時候我會舉辦個晚會的。」 「等著瞧吧,我會學會十支新歌到時來唱,要不我就什麼也算不上了!」坎特大爺說,「你盡可相信,我不會就此告辭,讓你失望的,懷爾德夫先生。」 「我完全相信你。」這位先生說。 說罷他們就離去了,並祝願他們的男主人新婚愉快健康長壽,如此這般又耽擱了一些時間。懷爾德夫將他們送到門口。門外便是那一大片向上延伸而去的荒原,在他們的腳下便是一片無際的黑幕,直抵天際,那兒第一次可以看見一個形體出現在雨塚低處的前部。由挖泥煤的薩姆帶頭,一行人魚貫隱入濃郁的夜色中,各自尋路回家去了。 等到聽不見荊豆摩擦他們的裹腿發出的簌簌聲,懷爾德夫才踅回他讓托馬茜和她姑媽待在那兒的那間房裡。女人們不見了。 她們要離開這兒的唯一出路便是後窗;果然,窗戶大開著。 懷爾德夫自嘲地一笑,思忖了一會,百無聊賴地回到前室。他的眼光當即落在了壁爐臺上的一隻酒瓶上。「唉——老道頓!」他喃喃自語道;又走到廚房門口大聲嚷道:「有人嗎,誰能幫忙帶點東西給老道頓?」 沒人應答。房間空寂無人,幫他幹雜活的那個小夥子已經睡了。懷爾德夫踅回屋,戴上帽子,拿起那酒瓶,離開了家,他將門鎖上,因為今晚客店裡沒旅客。一走上小徑,迷霧岡上的那堆小篝火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我的小姐,你還等在那兒嗎?」他喃喃說道。 不過,他當下並沒朝那個方向走去;而是朝那小山的右邊拐去,他在一條車轍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一座小屋走去,跟荒原上所有住家一樣,此時唯有從小屋臥室窗戶裡透出的一點微弱光線,才能讓人看出小屋所在的位置,這便是紮掃帚的奧利·道頓的家,懷爾德夫走了進去。 樓下一片漆黑;不過他摸索著找到了一張桌子,他將那瓶酒放到了桌上,再過一分鐘他便又出現在荒原上。他站直身子朝東北面那不熄的小篝火望去——那堆篝火高踞於他的頭頂上方,不過沒有雨塚那麼高。 我們已經知道了,當一個女人在深思熟慮時會發生些什麼①;一件事只要有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參與,這類警句就不總是只限于女人的。懷爾德夫站住了,站了好一會兒,他深深地呼吸著,顯得為難困惑,隨後無奈地自語道,「算啦——老天在上,我想,我一定得去她那兒!」 ①此句出自英國作家、詩人約瑟夫·艾迪生(一六七二~一七一九)所創作的悲劇《卡圖》中的「深思熟慮的女人便是心煩意亂的」句子。 他沒有朝回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迅速地沿雨塚下的一條小道朝那亮光走去,無疑,那是一個信號。 【第六章 天際處的人影】 當整個埃頓荒原上這批人離去後,荒原點篝火的這個地方又回歸到了往常的孤寂,一個渾身包裹嚴密的女性身影離開了那堆小篝火所在之地,慢慢接近了先前人們彙聚的雨塚。如果紅土販子一直在留神觀望的話,他或許就會認出這就是先前在塚頂上煢煢孑立、見到有人走近便立即消失了的那個女人。她登上了塚頂的老位置,留在那兒迎接她的只是燒盡的篝火留下的紅紅的炭燼,就像已消逝的白天留下的一閃一眨的眼睛。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圍繞著她的是一片渺茫無垠的夜幕,然而,跟底下荒原那一片漆黑相比,這片沒黑透的夜幕或許可看作一個可原宥的輕罪,而不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大罪了。 她身材修長挺拔,舉手投足處處表現出她的淑女風度,這便是眼下可從她身上看出的一切,她全身裹在一塊按老式樣對角折迭起來的長披巾裡,頭上包著一塊大圍巾,這是此時此地出現在這兒的必要之舉。她背過身站著,避開從西北面吹來的大風;不過,初看之下,她背朝西北方向究竟是因為她所處的特定位置須得避開那凜冽的大風,抑或是因為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東南方向,就不得而知了。 處於四下荒原中心點的這個地方是一片死寂,她靜靜地佇立著,跟這片死寂渾為一體,然而她為什麼這樣做依然是不得而知。她那非同尋常的定力,那種一眼可見的孤寂,對沉沉黑夜的毫不顧忌,以及其他種種,全都表現出一種無所畏懼的精神。這是一片廣袤的鄉野,它那無法改變的兇險環境曾使得西澤每年總是急於在秋分前進攻,以擺脫它入秋後的那種昏冥;而從南方來的旅行者,又總是把我們這個島國描繪成像荷馬筆下的辛梅瑞安①那片土地一樣的風景和氣候,這樣一個地方初看起來,肯定不是一個讓女人感到友好的地方。 〔①按荷馬的描繪,辛梅瑞安人居住在古老世界的最東端,那是一片永久黑暗的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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