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哈代 > 還鄉 | 上頁 下頁
一一


  「是的。我想他就要回來了。」她說。

  「這回他一準成了個了不起的人物了。」費厄韋說。

  「現在他長大成人了。」她平靜地應了一句。

  「太太,今晚你一個人來到荒原上可有點孤寂,」克裡斯廷從他一直待著的不為人注意的角落裡走了出來,說道。「你可得留神別迷了路。在埃頓荒原上迷了路可糟了,今晚的風聲可要比我以往聽到的古怪得多。那些對埃頓荒原十分熟悉的人,在這兒也不時會被搞得稀裡胡塗的。」

  「是你嗎,克裡斯廷?」約布賴特太太問道,「你幹嘛要躲著我?」

  「太太,那是因為我先前不知道你也會來這兒;而作為一個內心悲傷的人,我也有點害怕,就這麼回事兒。假如你經常能瞭解我內心裡是多麼悲苦,你一定會提心吊膽,唯恐我會自殺。」

  「你一點不像你父親。」約布賴特太太說道,朝篝火那兒望去,坎特大爺就像先前大夥兒那樣,獨自個兒還在那兒跳著舞,火星在他四周跳閃,他的舞姿可並不怎麼樣。

  「好了,大爺,」蒂摩西·費厄韋說,「我們真為你感到害臊。像你這麼一個虔誠的老教民——至少有七十歲了——還獨自大跳角笛舞!」

  「一個令人煩惱的老人,約布賴特太太,」克裡斯廷沮喪地說道,「像他那樣愛鬧愛玩,要是我能離開他,我是連一個星期也不會和他待在一起的。」

  「坎特大爺,看來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別動,好歡迎約布賴特太太,你可是這兒最德高望重的人了。」紮掃帚的女人說。

  「說真的,倒該是這麼回事兒,」這位狂歡者有點後悔不迭地說道,「我的腦筋糟透了,約布賴特太太,我竟忘了他們大夥是多麼看重我。你一定會說,我的精神可真是好極了,對不?不過並不總是這樣的。一個人被人看作是個帶頭人,對他一定有很大的壓力,我就時常有這種感覺。」

  「很抱歉打斷你的話,」約布賴特太太說,「可我現在一定得走了。我正好經過角堡路,到我侄女的新居去,今晚她會跟丈夫回來;我看到了篝火,聽到大夥兒的聲音中有奧利的聲音,我就上來看看這兒是怎麼回事兒。我很希望她跟我一起走,因為她跟我同路。」

  「哎,沒問題,太太,我正想走呢。」奧利說。

  「哎呀,你一定會碰到我跟你說起的那個紅土販子的,」費厄韋說,「他只是回到他的馬車那兒去。我們聽說你侄女和她丈夫一結了婚就回家來了,我們不多會也要去那兒,想給他們唱支歡迎曲呢。」

  「真太謝謝你了。」約布賴特太太說。

  「不過我們想穿過灌木叢走一條近路,可你穿著長袍沒法打那兒走;因此你就不必費事等我們了。」

  「很好——你好了嗎,奧利?」

  「是的,太太。瞧,你侄女的窗口有燈亮著呢。那就不會讓我們走岔道了。」

  她指著費厄韋剛才指點的那個山谷底的一點微弱的亮光;兩個女人走下了雨塚。

  【第四章 歇腳收稅路】

  她們走啊走啊,一直不停地往下走去——向山下跨出的每一步,似乎都要超出她們往前走的距離。荊叢刮擦著她們的衣裾,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們的肩膀不停地被羊齒草拂擦過,這些羊齒草儘管乾枯了,卻依然像活著時那樣筆直挺立,這是因為冬令時節雖已來臨,但天氣還不料峭,不足以把它們凍倒。兩個女人在無人照顧的情況下,孤獨地走在這陰森森的地方,這很可能會被人稱作是一種冒失而不謹慎的行為。然而,這些草木叢生的隱秘處所,對奧利和約布賴特太太來說,卻是司空見慣的景象;有如一個熟悉的朋友臉上增添了灰暗的色澤,但並不會令人感到害怕一樣。

  「坦茜終於嫁給他了。」奧利說,此時坡度漸緩,她們也無需十分注意腳下的步子了。

  約布賴特太太緩緩答道,「是的,終於嫁給他了。」

  「你會十分牽掛她的——她一直跟你住在一起,就像是你的女兒。」

  「我真是很牽掛她。」

  儘管奧利為人不夠機巧,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合時宜,不過,由於她為人單純,別人也就不會感到她問話冒犯了。同樣的問題,換了別的人問出來,肯定會引起不快,但她卻不會引起他人的見怪。約布賴特太太雖然覺得這個問題重又使她感到十分傷心,卻也默認了。

  「聽說你同意了這樁婚事,真讓我大吃一驚,太太,真的。」紮掃帚女人繼續說下去。

  「奧利,去年這時候,我對這事可比你更吃驚多了。那件婚事牽牽扯扯的事可多著呢。即使我想說的話,我也沒法把它們一一告訴你。」

  「我自個兒就覺得他這人算不上太本分,不配和你的家庭結親。開一家客店——那算得上什麼?不過他很聰明,那倒是真的,大夥還說他曾經是個工程師先生,可由於太過荒唐,已經潦倒失勢了。」

  「這一切我全都明白,不過她希望跟誰結婚就由她去,那樣更好些。」

  「可憐的小東西,毫無疑問,她的感覺使她作出了這樣的打算,這是天意。唉,他們想怎麼稱呼他就怎麼稱呼吧——除了小客棧,他還有幾英畝開墾出的荒原地,還養了幾匹荒原馬,他的舉止倒是活像個紳士。唉,潑水難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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