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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4月6日。

  ……下午外出。傍晚回家……最近我天天出門。我出門時,丈夫一般都在家,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看什麼,——桌子上攤著書,他擺出一副看書的架勢,——實際上大概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我猜他的腦子裡一定是充滿了對我出門這段時間去做什麼的好奇心,根本沒有心情看書。在這段時間裡,他肯定會到樓下來,找出我的日記偷看的。可是不巧,我的日記裡對這些天的行蹤一點都沒有記錄。我故意把這幾天寫得很曖昧,只寫了「上午外出,傍晚回家。」

  我出門前,總要上樓去,把書房隔扇拉開一個續,說一聲:

  「我出去一會兒」,然後,悄悄從樓梯下來,或者,只站在樓梯上打個招呼就出去了。丈夫從來不回頭看我,只是輕輕點個頭。

  當然我並不是為了給丈夫提供偷看我日記的時間才出去的,我是到某個地方去和木村約會。至於為什麼要和他單獨見面,是為了能在白天健康的陽光照射下,在沒有白蘭地的酒味上干擾時,觸摸一下木村的裸體。在關田町敏子的住處,我雖然有機會和木村單獨在一起,可我總是在關鍵的瞬間——相互擁抱的時候醉得不醒人事。我在1月10日的日記裡寫了「我在夢中見到的是不是真正的木村呢?」又在3月19日的日記裡寫了「我覺得那裸體一會地變成丈夫,一會兒變成木村,我真希望在不受丈夫干擾下,親眼看看木村的裸體。」這些疑問和好奇心至今未得到滿足。我一定要在沒有丈夫作媒介的情況下,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在白天的陽光下,而不是在日光燈下看一看真正的木村的裸體……

  這實在太奇妙了,我在現實中確認的木村本人,和今年正月以來我在夢中多次見到的木村完全是一模一樣。我曾寫過「我抓住木村年輕的手臂,被壓在他那富有彈性的胸脯下面。」「木村的皮膚非常白,簡直不像日本人的皮膚。」現在我親眼看到的木村果然是這個樣子。我現在確確實實地抓住了這年輕的手臂,緊挨著他那富有彈性的胸脯,緊貼著他的不像日本人的白皙的皮膚,我還是不能相信,我的幻覺竟然和現實如此一致。我在夢中想像的木村的影像與實物完全吻合,這不像是偶然的。難道是前生緣定,他早已進入我的記憶中了嗎?或者是木村有神通,能夠使他自己的樣子進入我的夢境嗎?……

  看到了現實中的木村後,我才分清了丈夫和木村是完全不同的。我要正式收回我曾說過的「丈夫和木村是一身同體,他們兩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是合二為一的」這句話。我丈夫只是和木村瘦削的外形相似,其他毫無共同之處。木村外表瘦削,但裸體時,他的胸脯很厚實,渾身充滿了健康的活力,而丈夫卻顯得骨骼脆弱,血色不足,皮膚缺乏彈性。木村的皮膚白裡透紅,細膩而有光澤,而大夫皮膚暗黑,手硬而粗糙。我雖然對丈夫一直是愛憎參半,但是最近卻越來越厭惡了……啊,我怎麼會嫁給一個和自己合不來的,令人厭惡的男人呢?如果換成木村該多好,現在我只能終日歎息了……

  即便到了這個程度,我也沒有超過最後的一道界線。——不知丈夫是否相信,不過,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是事實。其實「最後的界線」是非常狹義的解釋,因為除此之外,差不多能做的都做了。在封建家庭長大的我,腦子裡因循守舊的形式主義根深蒂固。我的潛意識認為無論精神上怎麼樣,只要肉體上不進行丈夫掛在嘴頭的傳統的性交,就不算破壞貞操。因此,我只是保住形式上的貞操,採用其他方法做我想做的就可以了。具體就不在這裡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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