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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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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雪子在澀谷姐夫、姐姐家住到三月底,本來可以一直住到結婚那天,但是她畢竟不想長住下去,寧可早點回蘆屋和二姐一家多聚聚,留作臨別紀念,所以一到四月她馬上就回到蘆屋來了。 國島派人來傳話說,結婚典禮決定四月二十九日天長節那天舉行,宴席設在帝國飯店。禦牧方面子爵因年邁不能出席,由長子正廣夫婦代理。禦牧家又提出一點希望,就是華而不實的鋪張儘管應該避免,但是結婚宴會必須符合子爵家的格式,因此就按照這一宗旨發請帖。當天禦牧家東京方面的親友不用說都要來赴宴,關西方面赴宴的人估計也很多。這樣一來,蒔岡家的人,首先是大阪的親戚還有名古屋辰雄老家種田家的許多人,包括大垣菅野家那位遺孀自然都說要來參加婚禮。因此,預料這次將成為近來規模盛大的一次結婚宴會。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甲子園的房子騰出來了。有一天禦牧來到蘆屋,邀請幸子和雪子一同去驗收房子。那幢房子坐落在阪神電車北面數百米的地方,是比較新的平房。夫婦倆雇用一個女傭住這樣的房子,大小正合適。特別可意的是還有一個四百平方米左右的庭院。禦牧先和幸子姐妹商量怎樣佈置屋子,衣櫥和梳粧檯安放在什麼地方,然後宣佈他的新婚旅行計劃:結婚當夜住在帝國飯店,第二天動身去京都,到父親跟前請安,當天就去奈良,兩三天中周遊一下大和古都的春景。他還聲明這只是他個人的意見,要是雪子姑娘不稀罕去奈良,可以改變計劃去箱根、熱海。幸子根本無須徵求雪子的意見就回答說:「請您帶我妹妹去奈良吧,關東這一帶地方很好。儘管我們離那裡不遠,可是對於大和的名勝古跡意外生疏,連法隆寺的壁畫妹妹都沒有見過。」禦牧提出在奈良打算住純日本式的旅館,幸子儘管吃過奈良日本式旅館裡臭蟲的苦頭,但還是順著禦牧的心意推薦了日月亭。禦牧又告訴她們,他決定去新近在尼崎市郊區建立起工場的東亞飛機製造廠工作,這個工作是國島先生介紹的。因為他曾在美國大學裡專攻過航空學,而且有畢業文憑,所以才具備那個條件。其實他大學畢業以後從來沒幹過那方面的工作,對於飛機工業可以說完全是外行。由於介紹人是國島先生,工廠方面出了高工資聘請了他,所以他格外感到不安。但是為了度過眼下這樣的時局,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抓牢這個位置。新婚旅行一回來,就得去上班做掙工資的人了。不過自己還想利用空余時間研究關西方面的古代建築,準備有朝一日重操舊業。 當禦牧問到細姑娘近來怎麼樣時,幸子吃了一驚,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說:「今天她沒有在家,不過她挺好。」禦牧是否知道妙子的情況不得而知,但他再也沒有提起妙子,在蘆屋呆了半天就回去了。 妙子那時已經足月,由阿春陪同著從有馬悄悄的來到神戶,住進了船越醫院。幸子深怕被人家發現,所以自己決不去醫院,甚至連電話也不打一個。人院第二天深夜,阿春偷偷跑回家報告說妙子胎位不正。據醫院院長說,去年避地有馬之前,診斷出胎位完全正常,從那以後,多半由於坐汽車翻山而使胎位倒過來了。要是早發現還可以及時糾正,現在接近臨盆,胎兒已下降到骨盆,怎麼也沒有辦法了。不過院長保證一定讓產婦平安分娩,叫家裡放心,看來大概不至於會出什麼事。阿春報告完畢就回去了。四月上旬預產期已過,仍然沒有什麼消息。因為是第一次生產,估計免不了要推遲幾天。不知不覺間櫻花都快凋謝了,貞之助夫婦想到半個月後雪子就要出閣,惋惜春光易逝,應該為她舉行點紀念活動。可是今年比去年更不好辦,比如說雪子婚禮後當晚要換上的便服,由於和「七七禁令」①相抵觸,不能定制新的,只能委託小槌屋搜購一些處理品。本月份開始,大米也實行憑票供應制。還有菊五郎今年也不來大阪了。去年賞櫻花都怕人看見,今年自然更是顧慮重重。不過因為那是每年的例行公事,即使簡而又簡也非去不可,所以十三日星期天就去京都玩了一天,連瓢亭都沒有去,只敷衍了事地從平安神宮到嵯峨一帶轉了一圈。再說今年妙子又沒有來,四個人在大澤池畔的櫻花樹下小心翼翼地打開飯盒,在漆碗裡肅靜地喝了一巡冷酒就回家了,究竟看了些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 ①1940年7月7日日本政府頒發的「奢侈品禁止令」。 貞之助一行賞花回家的第二天,原來已經大腹便便的那只「鈴」生小貓了。這只十三四歲的老母貓去年懷胎時已無力自己生產,靠注射催生劑才生下小貓的。今年它的胎氣在前天晚上就發動了,可是怎麼也生不出來,所以在樓下那間六鋪席屋子的壁櫥裡臨時給它搭了個窩,請來獸醫給它注射,貓仔好不容易才露出一個頭來,幸子和雪子兩人輪流使勁拉,才把它拉出來的。姐妹倆從祈求妙子順產的一片心意出發,都不聲不響地竭力張羅著使貓順產。悅子裝出上廁所的樣子不時下樓從走廊裡偷看,幸子斥責她說:「小悅走開,這不是孩子看的。」直到淩晨四點,三隻貓仔才順利生了下來。兩人用酒精消毒過血腥的手,脫下沾汙的衣裳換上睡衣,正要鑽進被窩時,電話鈴突然響了。幸子吃了一驚,拿起話筒,果真是阿春的聲音。 「怎麼樣了?已經生了嗎?」幸子問。 「沒有,還沒有生。像是非常難產的樣子。已經陣痛了二十小時了。」阿春說。「據院長先生說,因陣痛微弱注射了催產劑,可是目前德國制的進口良藥缺貨,用的是國產品,所以效果不大。細姑娘哼聲不止,身體難受得亂折騰,從昨天起不吃一點東西,盡吐一些古怪的黝黑東西。她哭著說:『這麼難受,性命委實難保,這次死定啦。』院長先生儘管說還不要緊,可是護士說心臟怕支持不住。外行人看來,情況實在非常危險。本來講好不能打電話,現在只好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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