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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十二月二十三日,快近年底時,貞之助有事去東京出差。在此以前,他通過兩三處線索調查了禦牧的性格操行以及他和子爵父親還有異母長兄之間的關係,證明光代所講的與事實相符。但是最重要的有關生活保障這一點,在他訪問國島之後,也沒有獲得具體的保證。

  「總之,我這就去和他父親商量,結果如何,現在還不能明說,但可以向你保證兩點:一是新夫婦的住宅由男家購置;二是今後一段時期內的生活費用由他父親拿出來。為了不讓那筆錢被白白糟蹋,我將代為保管,按月接濟若干。以後在生活上也決不致發生困難,這一點能不能請你相信我,交給我辦呢?我非常賞識禦牧先生建築設計的才具,只要時勢一改變,我一定支援他東山再起。關於這點當然各人的看法不同,我相信現在這樣的時代不會太長久,即使再拖上幾年,糊口大概不成問題吧。」這就是國島的話,他僅僅沒有說出「儘管力量微薄,有我在啦」這樣一句話而已。國島還領著貞之助參觀禦牧為他設計的整個住宅,不過貞之助對於建築是外行,看不出禦牧在這方面究竟有多大才能。可是像國島那樣一位社會地位很高的人也對他傾倒到如此程度,而且為他的前途作出擔保,除了相信而外更無他法。而且說實話,他的妻幸子對於這門親事顯然比國島還熱心,急切盼望它能成功。儘管貞之助沒有聽到幸子明說,可是幸子似乎醉心於禦牧的人品,內心裡畢竟在慶倖能攀上這樣一個貴族子弟的姻親,要是貞之助毀壞了這門親事回家的話,她的沮喪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不僅如此,事實上貞之助自己也產生過這樣一種心情:這次的親事說不定是一向指望能得到的最好的緣份了。因此他對國島說:「既然這樣,就一切聽從尊命了。不過按照手續還得徵求一下長房的同意。還有,我們知道舍親本人雖則不至於有異議,但是還得再好好問清她的意向。所以請您寬限幾天,等我回去以後,一開年就用書面答覆您。這些都不過是形式,大體上您不妨認為事情今天就算定下來了。」貞之助這樣一講,對方就說:「那麼,一收到您的答覆我馬上就轉告子爵。」貞之助告辭後立即繞道去道玄阪,把詳情告訴了鶴子,要求她儘快把姐夫的意見通知他。

  一過新年,正月初三光代又因事來到蘆屋。她說:「新年的三天假期裡我來阪急岡本的舅父家玩兒,社長托我順便傳幾句話。社長昨天因公來大阪,今天上午來京都,住在京城飯店。因此,您如果能把上次所說的回音告訴他,他想趁此機會訪問禦牧子爵,和子爵說妥,並且請諸位去嵯峨子爵邸一次,不知您意下如何。派我來預先徵詢一下您方便不方便。要是可能的話,明天請您答覆我,以便和京城飯店聯繫。事情催得這樣緊,非常對不起。不過社長說徵求長房和本人的同意不過是形式而已,說不定我一到府上,當天就能聽到您的答覆。因此我就來了。」貞之助原說一開年就答覆,不過他總認為那是正月初七以後的事,而且澀穀方面至今還沒有來信。當初大姐聽到這消息時特別高興,她說這次雪子妹妹真的能出嫁了吧。妹妹能嫁到那樣有名望的人家去,我對辰雄的生身父母家也有面子,辰雄也威風,晚婚也是值得的了,這一切都是貞之助妹夫勞神辛苦的結果。她既然這樣講,事到如今姐夫再也不至於反對了,只是由於年底雜務紛繁所以沒有來信,正月裡總會有信來的,這道理不問也清楚。所以現在貞之助即使自作主張把親事決定下來,也沒有關係。不過這時如果不正式徵求一下雪子的意見就獨斷獨行是危險的,這樣做就會被看作輕視她的人格,使她不愉快。所以儘管費事,為了辦理這道手續也有必要請對方等候一天。因此他先向光代說明違約遲複的原因,答應今晚一定打電話去東京徵詢姐夫的意見,請光代明天上午再勞駕一次,明天上午無論如何一定答覆,求她再延期一天。不過打電話去東京只是個藉口,由於時間充分,當晚要了一個澀穀的長途電話,接電話的是大姐,她說辰雄到麻布長兄家拜年去了。貞之助就問:「姐夫的覆信寄出沒有?」「年底家務事亂七八糟,似乎沒有寫信。可是那樁親事我已經詳細和他講了。」「那麼姐夫說些啥呢?他有什麼意見沒有?」經他這樣一問,大姐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嘛……他說身分以至門第是沒說的了,只是沒有固定職業,叫人不放心。我就對他說:『這門親事要是再不應承,那真是欲望無止境了。』他也認為我說得對,聽口氣大體上算是同意了。」貞之助就說:「是嗎。其實今天國島先生派人來我這裡了。情況既然如此,那就作為你不反對,我將適當答覆對方推進此事,請姐姐諒解。不過再往下去,如果聽不到姐夫的直接意見就不好辦,所以請您對他說,希望他火速寫封信給我。」說完貞之助就掛斷了電話。

  至於雪子這邊,貞之助認為只要表示出尊重其意見,她就會滿意的。當天晚上幸子去試探她的態度時,她沒有像預期的那樣乾脆答應,卻提問至遲該什麼時候答覆。幸子告訴她明天上午光代要來聽回音時,她非常不滿地說:「難道貞之助姐夫叫我一夜之間就作出決定嗎?」幸子就說:「我看到雪子妹妹似乎不厭惡這門親事,認為你能應承下來。」「如果貞之助姐夫和二姐叫我嫁人,我當然準備出嫁。不過一個人的終身大事,哪怕能給我兩三天工夫作個心理準備也好呀……」儘管她心中早已有了精神準備,卻還是這般說。第二天上午她磨磨蹭蹭地算是同意了,可是還有點埋怨催促得過緊似的說:「因為貞之助姐夫叫我一夜工夫就決定呀。」她臉上絲毫沒有喜色,更不用提從她嘴裡能聽到一句半句感謝姐夫、姐姐好心好意為她把親事辦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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