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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第三十四章

  禦牧是專程為了讓貞之助品評人物而來蘆屋的,所以他自己一字不提親事,談話內容從建築到繪畫、京都的名園和古刹、嵯峨的父親邸宅裡的林泉和風景、父親廣親從祖父廣實那裡聽來的有關明治天皇和昭憲皇太后的故事、西菜以及西洋酒等等,顯示一下談話內容的豐富就回去了。十幾天後,一個星期日的上午,光代事前毫無通知突然到來了。她對幸子說:「因公出差來大阪,社長和禦牧先生叫我順便來府上拜訪,打聽一下『考試』是否及格。」幸子因為貞之助提過意見,因此就說:「現在正在調查對方的情況,十二月份貞之助將去東京,屆時準備和長房商量後再作答覆。」「您有哪些地方懷疑呢?近來我們和禦牧先生經常接觸,缺點和優點一般都很清楚,只要您提出問題來,都可以如實奉告。我覺得這比托人調查快得多,務必請您和我說吧。」還像她母親那樣開門見山地逼上來了。幸子對付不了,只得把貞之助請了出來。由於光代既然是那種態度,所以貞之助也無所顧忌地提出了許多問題。結果是搞清楚了以下這些事:禦牧這個人大體上是位灑脫的紳士,別看他外表那樣,他可意想不到地感情用事,有時會鬧情緒發脾氣;子爵家的長子正廣是他的異母哥哥,他們兄弟感情特別不好,經常吵架;光代自己沒有看到,據說吵得厲害時禦牧會打他哥哥;酒品不好,喝醉了就胡鬧;不過近來到底上了年紀,爛醉如泥的時候極少,因而也不再胡鬧;不過他到底是受過美國式教育的,對婦女很講禮貌,過去無論醉到什麼程度,從來沒有動手打過婦女,這點大可放心。他的缺點自然還有,例如他對事物儘管理解很快,興趣也廣,可是性情浮躁,不能埋頭專研一件事;特別喜歡請客吃飯,資助旁人。他是花錢的能手,掙錢的笨蛋,等等。光代連貞之助沒提的問題也主動提供了不少。

  「聽你這樣一講,禦牧先生的為人大致清楚了。不過坦率地說,我們所最擔心的是婚後的生活問題。我這樣說未免失禮,聽令堂說禦牧先生以前因為繼承了一筆財產,在生活上盡情放縱過來了。他本人儘管幹過各種行當,可沒有一件幹出什麼成績,是不是呢?既然這樣的話,將來即使有國島先生撐腰做建築家,究竟能不能成功,我們還是有點不放心。退一步說,即使他在這方面做出了成績,但是在日本今天這種形勢下,這類建築師是生存不了的。而且我認為今後三四年內這種狀態大概不會改變,那麼他將怎樣度過這一難關呢?儘管說可以由國島先生斡旋,從他父親那裡得到應得的生活津貼,可是今後這種狀態如果延續五六年甚至十年,也不能永遠靠家庭的補助。再說,要是這樣的話,他一輩子成了子爵家的累贅,總叫人有點放心不下,所以在這方面能不能想法使我們稍稍放心些呢?說了許多放肆的話,很對不起。其實我們對於這門親事也很感興趣,大致決定接受下來。總之,下個月我想去東京拜訪國島先生,聽聽他對這方面的意見。」貞之助說了這番話以後,光代就說:「誠然誠然,我明白了,你們的擔心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不能以一己之見作答,等回去以後把這個意思報告了社長,在將來的生活保障上研究出一個讓你們滿意的辦法吧。那麼下個月在東京見面了。」她這樣一講,主人留她吃晚飯,她辭謝說:「因為今晚夜車動身,好意只能心領了。」說著就告辭了。

  十二月上旬,幸子邀請雪子去京都的清水寺,為妙子祈禱順產,討了一張護身符回家。正好三好也把中山寺的一張順產護身符寄到貞之助的事務所,托轉給細姑娘。兩張護身符就交給有事回家的阿春帶了去。幸子姐妹許久不見妙子,從阿春口中得知妙子每天除了早晨和晚上出去散步而外,整天都老老實實地守在屋子裡。散步也盡可能避開大街,挑行人稀少的山路走。在屋子裡的時候讀讀小說,有時做個長久不做的布娃娃,縫製一些嬰兒的衣服。誰都沒有寄信來,也沒有打來可疑的電話。

  阿春又提到她今天遇見了基利連珂。她說:「剛才我從有馬坐神有電車回來時,在神戶終點站剪票口碰見基利連珂站在那裡。」阿春和他只見過兩三次,對方似乎記住了,向她微笑—下。阿春回了一個禮。他開口問:「您一個人嗎?」阿春答道:「是的,我一個人去鈴蘭台有點事。」「蒔岡先生家各位都好嗎?妙子小姐怎麼樣?」阿春說:「還是老樣子,大家都很好。」「是嗎。許久不見,請代為問好。我現在去有馬。」他正要走進剪票口,阿春說:「卡德麗娜小姐有信來嗎?仗打得那樣凶,倫敦遭到德軍轟炸,卡德麗娜小姐不知怎麼樣,大家都在擔心她呢。」「啊,是的,謝謝你們。可是請不用擔憂,前幾天收到卡德麗娜九月份的來信,信上說她家在倫敦郊外,正好在德國空軍的航道上,日日夜夜都有德國轟炸機編隊飛過,扔下很多炸彈。她家因為有設備完善的很深的防空洞,洞裡電燈通明,跳舞唱片喧闐盈耳,人們一面喝雞尾酒一面跳舞。還說什麼戰爭這東西夠痛快,一點也不可怕。所以請你轉告諸位放心。」說著他笑笑走了。

  幸子聽到卡德麗娜的行蹤雖則很感興趣,可是又擔心饒舌的阿春走漏了妙子的消息,於是就問:「基利連珂先生沒有問起細姑娘的事嗎?」「沒有,他什麼也沒有問……」「真的嗎?阿春,你什麼都沒有對他講嗎?」幸子還不放心,叮問她說,「看他的樣子像不像知道細姑娘的事情呢?」「一點都不像。」阿春毫不含糊地回答。幸子這才放心。但是她仍然再三吩咐阿春:「儘管這樣,出出進進千萬留神,不能叫人看見;單獨一人還不要緊,要是和妙子一起外出散步,說不定會讓人撞見,所以必須格外小心謹慎。」這才打發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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