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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第二十四章

  阿春的話,不用說,幸子是費了極大的耐性才聽到這個地方的。在阿春說話時,幸子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許多次,有時一下子想掩住自己的耳朵,不由得想舉手制止她:「春倌,別講啦!」而且如果再問下去,這種叫人臉紅的事還會有很多。

  「行啦,你去那邊吧。」談話好容易告一段落時,她把阿春攆出屋子,趁勢伏在桌子上等候受衝擊的心情平靜下來。

  ……果真是這樣嗎!……平常所擔心的畢竟是真的嗎!……誰都是袒護自己人的,在老媽媽眼睛裡,啟哥兒自然是個純潔的青年,可是實際上他對細姑娘決不是那麼真心愛護的。自己的丈夫和細姑娘對他的觀察大致是對的,他是個無惡不作的輕薄兒。但是不能因此就推翻老媽媽說細姑娘是吸血鬼的指責。正如老媽媽過高評價啟哥兒那樣,我們對細姑娘在許多方面也評價過高了。……幸子每常看到妙子手上戴了光耀炫目的寶石戒指時,不禁會產生一種令人不快的疑念。……可是妙子總誇稱儼然是憑自己的勞動買來的,看到她那副得意的樣子,懷疑她的念頭頓時消失了。再說妙子當時畢竟還有自己的工作室,正在做著布娃娃。她那些標價很高的作品還很暢銷,這是幸子親眼看到的。舉辦個人展覽會的時候,幸子還去幫著核對帳目和計算,所以勢必相信她說的話。以後妙子漸漸的不搞布娃娃轉而做西服,做布娃娃的收入自然沒有了。可是她還為準備出國以及開辦西服店儲蓄了一筆錢,據她說生活上沒有什麼困難。不過幸子看出她坐吃山空,擔心她把那點兒存款花光,因此為了讓她掙幾個零用錢而叫她給悅子縫衣服,還給她介紹鄰居熟人家裡的西服訂貨,有了這方面的收入,生活問題總算解決了。所以儘管幸子有時懷疑妙子的生活內情,但總是由於想到這些理由而否定了自己心裡的那些疑念。……同胞姐妹的力量都不借助,別人的支援就更不願依靠,妙子說要憑自己的本領赤手空拳打天下,幸子完全聽信了她的話。……這難道不是偏聽偏信嗎?……而且妙子始終在指責批評奧畑,把他說成經濟上一點能力也沒有的人。不僅他不能照料自己,將來還要自己供養他。啟哥兒的錢一分一厘她都不想要,自己的錢也儘量不讓啟哥兒沾邊,她以前不就說過這種話嗎?那種漂亮話難道都是為了欺騙社會和幾個姐姐而施展的花招嗎?……

  與其責備妙子,倒不如說該責備的是她的姐姐們——被她隨心所欲地捉弄的、不諳世情的、老實得傻頭傻腦的姐姐們。現在幸子不得不承認老媽媽的那句話——一個小姐幹業餘工作那點兒收入不可能那樣窮奢極侈,是完全正確的。在幸子來說,當初她也曾一再思考過同樣的問題,可是始終回避深入研究它。在這一點上如果被人指責說不是老實而是耍滑頭,那也沒辦法。只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把自己的同胞妹妹當作是那樣一個壞女人——這正是犯錯誤的根源。不過社會上的人、特別是奧畑老家那些人以及老媽媽他們恐怕不會那樣體諒幸子們的這種心情,一想到這裡,幸子的臉不禁又紅了。本來在她聽到奧畑的母親和長兄堅決反對奧畑和妙子結婚時,她私下還覺得很不愉快。可是到了今天,就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反對是有理由的了。在他們眼睛裡,不僅妙子是個吸血鬼,連妙子的家庭也是不健全的。他們不理解妙子的姐夫、姐姐們是何居心,竟放任妙子幹出那樣的事情來。他們一定是那樣想的。幸子想到這裡,只能承認辰雄宣佈和妙子斷絕關係的處置畢竟是正確的。她又想起貞之助怎麼都不願干預妙子的問題,當她追問丈夫是什麼理由時,他說細姑娘性格複雜,猜不透她的心思。大概他早已看到妙子那不可告人的陰暗面了。而且他畢竟有所顧慮,用婉轉口氣曉諭這樁事情的。既然這樣的話,更具體地提醒幸子得防一手就好了。

  幸子那天終於沒有去西宮,推說頭有點兒昏沉,服下一些匹拉米董鎮靜劑,悶在二樓的屋子裡,就像挫敗的公雞一樣,連丈夫和悅子都不願見,挨過了一天。第二天早晨送走丈夫後,她又到樓上寢室裡躺下了。自從妙子住院以來,她幾乎每天去醫院看一次,那天下午她想去看看妙子,可是不知怎的妙子這個人仿佛突然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和自己離得遠遠的、叫人望而生畏的一種存在,連見面都有點可怕了。到了下午兩點鐘,阿春上樓來說:「太太今天去醫院嗎?剛才雪子姑娘打電話來了,問有沒有《呂貝卡》這部小說,有的話叫我給她帶去。」「今天我不去了,《呂貝卡》在六鋪席那間屋子的書架上,你給她送去吧。」幸子依舊躺在床上。突然她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叫住阿春,說:「細姑娘已經不用照料了,你讓雪子姑娘回來休息一下吧。」吩咐完畢才打發她走。

  雪子從上個月月底趕到奧畑家,後來又陪同妙子到醫院裡,到今天已經十多天了,一直沒有回家。阿春給她傳達幸子的話,當晚她就回到家裡,全家在一起進的餐。幸子傍晚時也起身了,她儘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到餐室。貞之助為了慰勞雪子,特地從他日漸匱乏的貯藏中拿出一瓶法國勃艮第白葡萄酒,親自拭去瓶上的塵灰,嘣的一下拔開瓶塞,開口就問:「雪子妹妹,細姑娘已經好了吧?」

  「是的,已經沒事了。不過身體很衰弱,要想複元大概很不容易……」

  「瘦得那麼厲害嗎?」

  「是呀。原來的圓臉變成了長臉,兩個顴骨都凸出來了。」

  「我想去看看細姨……」悅子說,「不能去嗎?爸爸。」

  「嗯……」貞之助稍稍皺了一下眉頭,不過馬上又滿面春風地說:「去也可以,只是你細姨生的是傳染病……沒有醫生的許可是去不了的。」

  像今天這樣貞之助在悅子面前提起妙子,而且他的口氣也不是絕對禁止悅子去看她,大概他今天情緒特別好。他這種態度完全出乎意外,在幸子她們看來,他似乎有點想改變對待妙子的態度。

  「醫生是請的櫛田大夫吧。」貞之助又問雪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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