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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老媽媽說:「講這些給你聽,決不是想說細姑娘的壞話,只是想告訴你我家小主人為了討好細姑娘,是怎樣盡心竭力罷了。說來慚愧,小主人雖則是奧畑家的少爺,可是他排行第三,沒有資格隨隨便便花錢。家老夫人在世的時候,還有點辦法,可是現在來路完全斷絕,去年他被驅逐時,從長房老爺(長兄)手裡拿到的那點兒贍養費就是他唯一的財源,那筆老本坐吃山空,勉強維持到今天。為了討好細姑娘,小主人有了今天不顧明天那樣的亂花錢,那點兒贍養費也花不多久了。小主人也許還以為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他自有辦法,既然這樣就該回心轉意重新做人,不這樣做,就不能獲得親戚們的同情。我也為這事擔心,勸他不肯像現在這樣天天閒蕩,得趕快去找工作做,即使一月百把塊錢的工資也不妨。可是他一心撲在細姑娘身上,別的事情一概不管。我這才想到除非細姑娘能做他的太太,否則就沒法使他走上正路。這件事本來是十年前的懸案,當時家老夫人不同意,我也不贊成,可是現在想起來,這樁親事畢竟還是應承了好,如果那時應承下來,小主人也不致走錯路,這時就會有個幸福的家庭,認認真真地工作了。」她又說:「還有老家的老爺不知為什麼對細姑娘那麼看不入眼,到現在還不願小主人和細姑娘結婚。不過現在反正已經斷絕了兄弟關係,用不著再有什麼顧慮,乾脆結婚算了,不見得老家的老爺會永遠反對到底,說不定反倒能開闢出一條新路。實際上現在的難關不在於老家的反對,毋寧說是在細姑娘這方面。為什麼呢?因為據我看來,細姑娘現在完全變了心,她似乎再也不打算和小主人結婚了。」

  「我這樣說,仿佛又在責備細姑娘似的,其實決不是這個意思。」老媽媽三番四次辯白著說下去。「蒔岡先生府上是怎樣看待我們小主人的呢?他是個不諳世情的公子哥兒,論缺點可以抓—大把。可是他對細姑娘的純真感情到今天始終沒有改變,這點我可以保證。不過他十七八歲時就在妓院廝混,品行不端,和細姑娘分隔的那段時間裡他吃、喝、嫖、賭,什麼都幹,這是由於心愛的人不能廝守在一起,因而自暴自棄的。他那種心情照說應該獲得體諒。可是比起我家的小主人來,細姑娘是個特別聰明的小姐,主意打得也堅定,還有一手別的女子模仿不了的絕技,對於我家小主人那種沒志氣的人也許已經失望,這也是很自然的。不過想到他們十年來非同一般的交情,總希望細姑娘能稍稍可憐一下我家小主人對她的死心眼兒,不要輕易地把他拋掉。再說細姑娘如果怎麼樣也不願嫁小主人的話,米吉事件的當時就該乾脆拒絕,小主人也許就死了他那條心。可是那時細姑娘態度曖昧,和米吉像要結婚又不結婚,對小主人像有愛情又沒有愛情,因此我家小主人就被拖累了。米吉死後直到今天,細姑娘還是同樣的態度,既不拒絕,又不公然同居,原因究竟在哪裡呢?那樣的話,不是沒法叫人不說細姑娘只想在經濟上利用小主人嗎?」

  老媽媽這些話阿春有點兒理解不了,她就說:「您是這麼說,可是關於板倉老闆那件事我們聽到的是細姑娘本想和他結婚,由於你家小主人從中作梗,所以未能如願以償。還有一層,就是她要等待雪子姑娘的親事定下來之後再結婚。」老媽媽馬上就說:「雪子姑娘的親事不用說,自然該等待,可是要說我家小主人從中作梗,那是可笑的。即使在那個時候,細姑娘還瞞著我家小主人和米吉約會,另一面又瞞著米吉和我家小主人約會,而且始終是細姑娘打電話給小主人,這個我是知道的。總之,細姑娘巧妙地操縱著他們兩個人。她本心也許喜歡米吉,可是由於某種需要卻盡可能長期和小主人保持著關係,我是這樣想的。」她只是沒有說妙子那時已經出於貪財的目的在勾引奧畑而已。阿春就說:「不過,老媽媽你也知道細姑娘那時還在做布娃娃,那方面的收入完全可以維持生活,而且還有存款,沒有『必要』仰賴你們小主人。」老媽媽說:「細姑娘自然那樣講,你和你家太太以及雪子姑娘大概都信以為真了。可是只要思索一下就會明白,儘管細姑娘在做布娃娃,僅憑她一雙手而且還是小姐們半供娛樂的業餘工作掙來的那點兒收入,在衣食住各方面那樣窮奢極侈並且還有儲蓄,這樣的事情真能做到嗎?聽說細姑娘有一個漂亮的工作室,甚至還有西洋人的徒弟,還讓米吉把她的作品拍成照片,宣傳得有聲有色,所以府上各位都偏袒著細姑娘,過高估計了她的實力,這也是很自然的。可是我估計她掙不到那麼多的錢,至於她的儲蓄,因為沒有見到她的存摺,所以不好說什麼。不過即使有存款,大概也很有限吧。假如不是這樣,存款很多,那麼說不定她是為了積攢錢財從我家小主人那裡勒索去的。」老媽媽甚至說:「依我看,指使細姑娘幹出這一手的,說不定就是米吉搗的鬼。米吉只巴望細姑娘儘量獲得我家小主人的資助,越是那樣他的負擔越輕,所以他儘管知道細姑娘暗地裡在和小主人約會,卻開一眼閉一眼只裝做沒看見。」

  阿春聽到的件件都是意料之外的事,她不由得多少給妙子辯護幾句。可是老媽媽掌握著真憑實據,只要阿春一開口,她就舉出許多具體例子駁倒阿春。有些例子由於情節過於嚴重,阿春實在沒有勇氣如實對幸子彙報,只說:「全是些太不成體統的事情,沒法講出來。」這裡只把她洩露的一兩樁事情記述一下。妙子手裡有幾顆寶石,那幾顆寶石是什麼樣的寶石,老媽媽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從中日戰爭開始以後,人們都回避戴戒指,妙子就把那些寶石藏在寶石匣裡,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她不帶到公寓去,托幸子為她保管著)。那是因為那些寶石都是奧畑商店裡的商品,奧畑偷偷拿出來給妙子的。每次事情被發覺,總是家老夫人出面給兒子擦屁股,這樣的事老媽媽親眼看到多次。據她說,奧畑有時直接把寶石給細姑娘,有時換成錢給她。有時妙子私下拿到別處去變賣的寶石,又輾轉回到奧畑商店。不過,奧畑從他哥哥店裡偷出來的商品並沒有全部給妙子,他自己也變賣了一部分零花了。但是老媽媽認為其中大部分確實交給了妙子。妙子不僅知情而收下,有時還死乞白賴地指定要某個戒指(戒指以外當然還有手錶、別針以及項鍊那些東西)。總之,老媽媽在他家做了幾十年奶媽,把奧畑從嬰兒奶到大,他們家裡的事情連細節她都很清楚,要像這樣一一舉例說明的話,那就沒個完了。可是正如老媽媽自己說的那樣,她不是憎恨妙子,只是為了證明奧畑是怎樣為細姑娘獻身而已。「府上各位不明白真實情況,把我家小主人看得很壞,反對他和細姑娘結婚,所以我才把這些情況講給你聽的。如果諸位能考慮一下我家小主人被家庭驅逐的原因究竟在哪裡,我想府上的人該不至於再說不許他們結婚了吧。」她還說:「對細姑娘我不能說長道短,既然我家小主人對她那樣傾心,那麼對我來說也是一位該尊重的人。因此我希望大家同心協力勸細姑娘回心轉意,和我家小主人結合。聽說細姑娘近來又有了相好的,因此她似乎更加想甩掉我家小主人,要是果真有這事,說不定她是看到我家小主人錢快花光了,才準備拋棄他的吧。」

  老媽媽的話越來越出乎意外,阿春吃了一驚,說:「我今天第一次聽到細姑娘『又有了相好』,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老媽媽說:「我也拿不出真憑實據,可是最近我家小主人和細姑娘爭風吃醋時,我經常聽到小主人嘴裡漏出『三好』這個名字,而且對他很不滿。那個人似乎是神戶人,不知道他住在哪裡,幹的是什麼工作。只是老聽到小主人說什麼『酒吧領班』啦,『那個酒吧領班』這類話,『酒吧領班』究竟是什麼呀?」阿春說她估計那個三好大概在神戶一家酒店當酒吧領班,除此以外老媽媽什麼也不知道了,所以阿春也沒有尋根究底。不過談到這件事情以後,阿春又從老媽媽那裡得知妙子最近喝酒喝得很厲害。平常妙子在幸子等人面前至多只喝一兩合,可是據老媽媽說她在西宮奧畑家喝酒時,日本酒能喝七八合,三角瓶的威士忌她可以滿不在乎地喝掉三分之一瓶,酒量洪大,很少出乖露醜。可是有時不知在哪裡喝得爛醉如泥,由奧畑攙扶著回來,不過最近喝醉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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