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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妙子讓八點鐘開來的一輛救護車接走時,也發生了小小的爭執。奧畑一再強調說:「細姑娘一直是我在照料,我有責任把她平安送進醫院,所以務必讓我陪同前去。」幸子和雪子輪番勸阻他說:「您講得很有道理,不過今天的事您就交給我們好了。我們並不是從今以後不讓您和細姑娘見面,可是您和細姑娘的關係還沒有得到公認,病人似乎也很擔心對外界的影響,所以請您暫時把細姑娘交給我們,自己先回避一下。病情如果有什麼突然變化自然不用說,即使沒有變化,只要您打電話來,我們會每天把病情告訴您的。」姐妹倆幾乎是打躬作揖般的才把他說服。為了使他同意蘆屋的電話得在上午打給幸子或阿春,不要直接打到醫院裡去,都累得她們滿頭是汗。幸子又對齋藤醫師解釋了情況,感謝他這一時期的勞累。齋藤醫師很諒解,主動提出他自己護送病人去蒲原醫院,負責把病人交給等候在那裡的櫛田醫師。

  雪子和齋藤醫師陪同病人先去醫院,幸子和阿春留下做善後工作。她們兩人打掃了樓上那間當作病室用的六鋪席的屋子,給護士和「老奶奶」每人一些小費,然後雇了一輛夙川的出租汽車,比病人的救護車遲一小時到達目的地。幸子每當親人住院時總要產生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感覺,會不會一去不復返呢?這種不祥的預感她以前有過經驗,深恐同樣的心情今天又將襲來。車子開上公路時,只見沿途一片春光比昨天濃重許多,六甲的群山隱藏在深沉的雲霞中,家家戶戶到處都開遍了白木蘭和連翹花。要是在平時,這該是多麼心曠神怡的景色,可是現在她卻沒法擺脫沉重的心情。因為她發現病人的樣子昨天和今天大不一樣。說實話,齋藤醫師儘管說必須預防萬一,可是直到昨天她還半信半疑,認為不見得會死,那不過是醫生唬人罷了。可是照今天上午的樣子看,說不定真有那種可能。幸子首先注意到病人今天的眼睛發直。雖說病人素常的表情也並不特別豐富,可是今天上午她面色呆滯,似乎全然失去了知覺,眼睛睜得特別大,直盯盯地凝視著空中的—個地方。那副樣子,怎麼說也像死期將臨的人的臉相,叫人看了害怕。昨天病人還有精神流著眼淚講話,可是今天她面對著奧畑和幸子姐妹在走廊裡爭執時,就像完全與己無關似的幹瞪著她的兩隻眼睛。

  蒲原院長在昨天的電話裡說,給病人準備了特別病房。妙子卻被送進一棟高價建造的純日本式的單幢住宅。住宅和醫院中間有走廊相通,本來是作為院長住宅蓋造的。去年蒲原買到了住吉村觀音林某實業家的私邸,離醫院只有兩裡多路,他遷居到那裡去以後,這所住宅就充當他平時休息的地方。這次作為超級特別病房收留妙子,是因為這裡符合隔離的要求。病房設在原先當作會客室帶回廊的那間八鋪席和四鋪席半相銜接的屋子裡。為了方便陪床的人,連廚房和浴室都讓任意使用。幸子昨天向護士會申請派遣去年護理悅子生猩紅熱的那位「水戶姐」,機會湊巧,護士會作出安排,「水戶姐」今天上午就來了。可是那位大紅人櫛田醫師卻還是老作風,儘管幸子和他約定了時間,幸子到達醫院後還不見他到來。打電話到處打聽,又催促了兩三次,真是費盡了周折。這中間齋藤大夫儘管不時看他的手錶,可一點也沒有露出厭倦的神色,老老實實地一直等到櫛田醫師來接手以後才回去。兩位醫生用德語交談的內容,旁人沒法探知其究竟。櫛田診斷的結果和齋藤完全不一樣,他認為肝臟並不腫大,所以決不是什麼肝膿腫,至於體溫的升降和怕冷發抖,那是惡性赤痢可能發生的症狀,不是什麼反常的現象,大體上病情還是向好的方面發展的,只是患者十分衰弱。他當場就吩咐「水戶姐」注射林格氏針和維他康復,隨後再注射偶氮磺胺。他臨走時還若無其事地說:「明天我再來,您用不著那麼擔心。」可是幸子到底不放心,一直送他到門口,眼淚汪汪地望著他說:「大夫,真的不妨事嗎?」他很有把握地連聲回答「不妨事,不妨事」。幸子再問:「不用請大阪大學的醫師來會診了吧?」「那是齋藤君提出來的,他也有些過分小心謹慎了。如果有這種必要,我會對您講的,目前您只管交給我就行啦。」「在我們外行人看起來,昨天還不是這個樣子,不知怎麼的,今天連面相都變了……患者那副面孔不是和死期將臨的人相像嗎?」「這是您的過慮。一旦身體衰弱,誰都是這個樣子。」櫛田醫師根本不理會幸子那一套。

  幸子送走櫛田醫師後,自己也想回一次家,她先和蒲原醫師打過招呼,然後回到蘆屋。貞之助、悅子和阿春都不在家,她獨自一人坐在寂靜的西式會客室裡出神,不由得又轉念到那不祥的事情上。對幸子來說,常年給她們姐妹幾個看病的櫛田醫師既然那樣講,而且他的診斷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照說就應該相信他的話。和齋藤醫師的意見比較起來,她寧願尊重櫛田醫師的意見,巴不得他的診斷是對的。可是唯獨這次她看到病人今天上午的氣色,似乎只有同胞骨肉才會有那樣一種預感。因此她覺得現在不妨先根據她的預感把情況通知她大姐一下,正是為了寫這樣一封麻煩的信她才回來的。這封信得把妙子被逐離家庭,直到最近得知她生病不得不接她回來的經過都寫出來,而且執筆時還得對情結多少加以潤飾,這工作足足需要花費兩三個小時,因此她有點兒懶於執筆。直到午飯過後,她好容易才躲上樓去關起門來寫信。姐妹四個裡數幸子的字寫得最漂亮,她善於寫「假名」,文才又好,寫封信根本不算一回事,不像長房的大姐那樣要打草稿。她愛用毛筆寫在捲筒紙上,字跡豐腴碩大,一筆不苟。可是今天卻不像往常那樣一揮而就了,改動了兩三遍才寫出下面這樣一封信。

  大姐尊前:

  許久沒有問候,今年的好季節又到來了。六甲山每天雲蒸霞蔚,大阪、神戶之間現在正是最美好的時節。每年一到這時候,家裡我總呆不住。好長時間沒有給您寫信,你們都好嗎?我們這裡全家粗安。

  又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本來懶得動筆,可是還得告訴你。細姑娘害了惡性痢疾,目前病情非常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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