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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我和雪子妹妹從來不吃青花魚,只有細姑娘吃。」

  「總的來說,細姑娘太愛在外面亂吃東西了。」

  「你這話一點都不錯。老早以前她就很少在家裡吃晚飯,總是到東到西亂吃館子,所以才鬧出這個病來的。」

  妙子生病以後啟哥兒的態度又怎麼樣呢?表面上若無其事,內心裡會不會覺得收留這樣—個傳染病人而為難呢?最初還以為是輕微的腸炎,一旦發覺不是這種病時,就會覺得無法對付而希望儘快讓蘆屋接回去吧。幸子姐妹想到前年鬧水災時他的行為,就擔心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可是據阿春的觀察,還沒有那種跡象。上次鬧洪水時,由於他平時愛漂亮,所以不願弄濕他的褲子。對於傳染病他似乎並不那麼害怕。也許是因為上次鬧洪水時自己的所作所為成了妙子厭棄他的根源之一,今番才竭力表示他的忠誠的吧。「留在我這裡治療吧」這句話似乎不光是口惠。他很仔細周到,往往提醒阿春和護士該做點什麼,有時還親自幫助換冰袋、消毒便盆。

  「我這就跟春倌—起去看看,我是不怕傳染的。」雪子說。「得了赤痢也不見得會死,啟哥兒既然那樣說,又沒有其他適當地方可以安置病人,就讓細姑娘住在那裡也沒什麼不好。可是護理工作我們不能撒手不管,完全推給人家。長房和貞之助姐夫可能有意見,咱們卻不能做這種事。反正我自作主張去看護細姑娘,不會有什麼問題。櫛田醫師要是能去,自然比較放心,原先那位醫生和護士就靠不住了。今天起我就住到那裡去,換回春倌讓她負責聯繫吧。靠打電話說不清楚問題,反倒增加憂慮。啟哥兒又是單身漢,免不了缺這缺那的,往往需要春倌一天跑幾個來回。」雪子說完就換好衣服,簡單地扒了幾口茶泡飯,為了不讓她姐姐為難,沒有徵求幸子的同意就走了。其實幸子的心情完全和雪子一樣,所以根本不想阻止她。

  從學校裡回家的悅子問起阿姨在哪裡時,幸子還若無其事地回答她說,阿姨打完針順便去神戶買東西了。可是傍晚丈夫回家時,不說實話無論怎樣不行了,於是幸子就把兩二天來發生的事情以及雪子擅自離家的經過毫不隱瞞地全都說了出來。丈夫一臉不高興地默默聽著,到最後也不說是好是壞,大概除了默認而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吧。

  吃晚飯時,悅子又問阿姨在哪裡,幸子稍稍給她洩露點兒事實說阿姨去照料生病的細姨了。悅子就接二連三尋根究底地追問:「細姨躺在哪裡?」「生的是什麼病?」幸子斥責她說:「細姨躺在公寓裡,因為單身一人不方便,所以你阿姨才去陪伴她的。細姨並沒有生什麼大病,用不著小孩子擔什麼心。」她這才不吭聲了。但是她是不是真的相信母親講的話呢?貞之助和幸子故意和她說些別的事情來蒙混,她無精打采地含糊答應幾聲,一邊吃飯,一邊偷偷地翻眼察看父母的臉色。這孩子自從去年年底以來沒見過妙子,幸子雖然告訴她細姨很忙,可是她卻從阿春那裡打聽到了大概情況;而且讓她多少知道點實情,做母親的也方便。以後的兩三天裡,悅子只見阿春出出進進的,一次也沒看到雪子回家,她就越來越不放心,追緊阿春打聽妙子的病隋,最後揪住她母親說:「為什麼不把細姨接回家呢?快去接回來吧!」她那氣勢洶洶的樣子簡直把幸子嚇呆了。

  「小悅,細姨有媽和你阿姨照看,你只管放心好了。小孩子不用多管這種閒事。」幸子安撫她說。

  「讓細姨睡在那種地方,不是太可憐了嗎!細姨會病死的。」悅子異常激動地叫喊。

  事實上妙子的病情經過很不順利,而且越來越糟。雪子寸步不離地侍候在她身邊,護理方面自然不會出差錯。可是據阿春帶回來的消息看,病人的體氣一天比一天衰弱。一星期後,化驗的結果出來了,大便裡不僅有赤痢菌,而且還是赤痢菌中最為惡性的志賀菌①。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患者的體溫一天之內反復升降好幾次。體溫高的時候達三十九點六度至四十度,伴有嚴重怕冷和發抖。拉痢時下腹疼痛難忍,所以得給她吃止瀉藥。吃藥後肚子不瀉了,可是渾身發抖,熱度上升。反過來讓患者吃瀉藥時,熱度就下降,可是腹痛得厲害。拉出來的東西全像水那樣。這兩天病人一點兒精神也沒有,醫生也說心臟一點點變得衰弱了。所以雪子焦急得坐立不安,她問醫生:「這樣下去能治好嗎?看樣子似乎不像單純的赤痢,會不會夾著別的病呢?該不該注射林格氏針劑或者維他康復呢?」醫生說,「還用不著打。」不給妙子打。雪子卻認為要是櫛田大夫的話,這種時候肯定會大打特打那些針藥的。一問護士,才知道齋藤老先生最討厭打針,兒子受了他的影響,除非萬不得已時,不給患者打針。據阿春說:「雪子姑娘認為事情鬧成這樣,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了,索性請櫛田醫生去診治得啦,不過她還希望太太親自去看一下情況。」阿春還加上一句:「這五六天工夫,細姑娘瘦得不成樣子了。太太如果看見她,真的會嚇一跳的。」

  ①1893年志賀潔發現的痢疾桿菌。

  幸子一則因為怕傳染病,再則對丈夫有所顧慮,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現在聽了阿春的報告,便再也安不下心來了,決定瞞著她丈夫,趁上午由阿春作伴去看一次妙子。臨出門時想到給櫛田大夫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妙子在西宮一位熟人家裡病倒了,由於某種原因,只能讓她暫時住在那裡。請的是附近一位齋藤醫生,病狀的經過情況大致是如此這般,扼要地介紹後徵求他的意見。櫛田醫師說這種時候必須大量注射林格氏針劑和維他康復,如果放任不管,患者只會更加衰弱,必須對醫生說千萬不可再耽誤下去,必須馬上動手。幸子就說看情況還得請先生去會診一下。櫛田回答說齋藤醫生是熟人,只要事先獲得他的諒解,我隨時可以出診。櫛田說起話來還像平常那樣爽利。幸子掛斷了電話,坐上等候在門口的汽車,沿國道向東駛去。車子開過業平橋幾百米,只見山下一家大邸宅的院牆裡的櫻花樹已經開出了鮮豔的花。

  「哎呀!多好看呀……」阿春脫口而出。

  「是啊,這家人家的櫻花每年都是開得最早的。」幸子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觀望著在陽光照射下升騰起一片遊絲的水泥路面。這一陣子由於妙子生病,弄得幸子心緒不寧,不知不覺間,季節已經進入四月,再過十天就是賞櫻花的時令了。可是今年還能像往常那樣姐妹三個一起去京都賞花嗎?要是去得成的話,不知該多高興呢!妙子即使痊癒了,又怎麼能馬上出門呢?嵯峨、嵐山和平安神宮的櫻花是看不上了,禦室的晚櫻不知道能不能趕上。說起來,悅子犯猩紅熱也是去年四月,那是在賞櫻花後從京都回到家裡才發病的。京都是去了,可是由於悅子一生病,菊五郎的「道成寺」就沒有看成。今年四月菊五郎也來大阪了,演出的節目是《藤娘》,本來是非去看不可的,會不會又要錯過機會呢?

  幸子心裡思忖著這類事情,車子在夙川大堤上奔馳,六甲山隱隱約約地浮現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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