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一五七


  「我說,費了您那麼大的勁,可是這樁親事卻完蛋了……」幸子本來拿不定主意到底今天講還是明天講,可是一看到丈夫的臉她馬上就憋不住氣了。丈夫的臉色雖說一下子改變了,可是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並沒有露骨地表現出他的不愉快,一直平心靜氣的聽幸子說完事情的經過。幸子看到她丈夫不動聲色,就更加悔恨她從來沒有這樣激烈地責備雪子,她說:「叫我們為她這樣操心,還算人嗎!」

  真的,現在說這種話也已經來不及了,不過橋寺其實是有意結婚的。他嘴上儘管不明確表態,可是內心裡肯定對雪子有意。正因為這樣,他今天才打電話約雪子出去散步的。明白了這一點,就更加悔恨今天為這個電話所犯的錯誤,恨不得捶胸頓足地哭一場,可是哭又有什麼用呢?機會永遠不會再來了。為什麼自己當時不在家呢?要是自己在家,雖則不能使雪子應約前去,至少能讓她作出一個普普通通的對答。那樣的話,這樁親事也許就會順利進展,不久的將來說不定就能訂婚。這樣想也不見得就是白日做夢吧。只要平平穩穩去做,十之八九能得出這樣一個結果的。不料就在自己離家的五六分鐘裡,卻來了那個電話!一個人的命運難道取決於這樣偶然的一件小事!……幸子越想越不甘心,仿佛那時自己不在家倒成了自己的過失那樣悔恨無窮。電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那五六分鐘之間打來了,她甚至覺得這只能認為是雪子的不幸。

  「這樣一想,自己儘管生氣,又覺得雪子妹妹實在有點兒可憐。」

  「不過這是雪子妹妹的性格所造成的悲劇,當初電話打來的時候,你即使在場,結果不是也一樣嗎?」

  貞之助反倒只能站在撫慰自己妻子的立場上說了這樣的話:

  「當時即使你在場,雪子妹妹也不見得能妥善對答。再說,要是不爽爽快快地答應人家的要求,同意一塊兒去散步,總免不了要招致對方的不滿。既然這樣的話,今天這種失敗就得歸罪於雪子妹妹的性格,和你在場不在場沒多大關係。今天即使妥善應付了過去,今後同樣的事情也會一遍一遍地發生。所以歸根到底這樁親事擺脫不了告吹的命運。除非雪子妹妹脫胎換骨,否則永遠將遭到同樣的結局,這也許是她的宿命。」

  「照您這樣講的話,雪子妹妹不是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像雪子妹妹那樣消極保守,連電話都打不好的一個女性,也自有其獨特的長處。世上也許有那樣的男子,不把她那種性格一律看成是因循消極、落後於時代,而認為是一種溫柔、高尚的品質。不能認識到她那種優點的男子,就沒有資格做雪子妹妹的丈夫。」

  幸子聽丈夫這樣一講,自己反倒受到了安慰,就更覺得對不起丈夫,一面又儘量多想想雪子的可憐,漸漸的把自己一肚子怒氣壓制住了。可是當她回到正屋,走進會客室看到雪子坐在沙發上,若無其事地把那只「鈴」抱在膝上逗著玩兒的那副模樣,幸子的忿懣不平之氣不禁又發作了。她漲紅著臉抑制住憤怒,叫了一聲雪子妹妹,扔給她這樣兩句話:「剛才丹生太太打來電話說橋寺先生大發雷霆,親事因此吹了。」

  「嗯。」雪子依然漠不關心地應了一聲,也許帶幾分掩飾難為情吧,她把手伸到咕嚕咕嚕叫著的「鈴」的脖子底下去逗樂。

  「不僅橋寺先生,連丹生太太,你姐夫貞之助和我都生氣啦。」幸子本想一口氣傾吐出這些話,但是終於隱忍著咽到自己肚子裡去了。可是,這個妹妹果真會認識到今天的失策是「失策」嗎?要是真能認識到的話,當著姐夫的面認個錯,說聲「對不起」也好呀。不過想到這個人那時即使心裡知道自己錯了,也決不肯當面認錯,又覺得她面目可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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