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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即使拒絕人家,如果能找個合情合理的藉口婉轉辭謝,倒也罷了。可是那種玩意兒又不是雪子所長,她准是笨嘴笨舌、極不自然地應付過去的。想到這裡,幸子眼睛裡不由得充滿了悔恨的淚水。對著面前的雪子,她更加氣上加氣,所以她不耐煩地轉身下樓去,穿過露臺走到院子裡。

  幸子知道補救這個過失的最好方法是馬上讓雪子打電話給對方,向對方賠禮道歉,讓她今天下午去大阪赴約。可是這樣的事任憑你磨破嘴皮子,雪子也決不會答應一聲「噢」,如果強迫她那樣做的話,徒然招致雙方更加不愉快,結果只能吵得不歡而散。即使幸子代替雪子打電話給對方,巧妙地編個藉口說明今天確實因事不能赴約的理由,真有把握能講得叫人家信服嗎?要是對方問:「明天怎麼樣?」又拿什麼話來回答呢?雪子不願意這麼做不限於今天。除非相互之間接近到知心達意的程度,否則她是決不會同意那種約會的。既然這樣的話,今天這件事情暫且到此為止,明天等幸子去找丹生夫人,把雪子的性格向她詳細解釋解釋,說明雪子決不是故意疏遠橋寺,也不是不願意和他一塊兒散步,只是因為一向嬌養慣了,小姐脾氣十足,碰到那樣的事就手忙腳亂、畏縮不前,這也正是雪子純潔的地方。幸子覺得這些情況要是能由丹生夫人轉告橋寺,說不定能得到橋寺的諒解。

  正當幸子在院子裡一面踱步,一面想主意的時候,廚房裡似乎又響起了電話的鈴聲。阿春跑上露臺,朝著院子裡高叫:「太太的電話。是丹生先生的太太打來的。」

  幸子心裡一怔,連忙跑到廚房裡,可是一轉念,又把電話轉到了書齋。

  「啊,幸子姐。剛才橋寺先生來電話了,他非常氣憤哩。」丹生夫人的話聲顯出事情非同小可。她說著一口清脆的東京話,語調由於興奮而格外利落。她說:「不知道橋寺先生為什麼發那樣大的火,他開口就說:『我不喜歡那種不爽氣的小姐。你們都說那個人鮮豔璀璨,她什麼地方鮮豔璀璨來了?這門親事我斷然拒絕,請你們馬上通知對方吧。』問他為什麼生那樣大的氣,他說:『本想和雪子小姐兩人從從容容地談—談,所以約她今天下午一塊兒出去散散步。最初是女傭來接的電話,我對女傭說雪子小姐如果在家,請她來接電話。女傭回答一聲在家,就走開了。不知為什麼雪子小姐遲遲不出來,等了許久總算出來了。問她今天下午方便不方便,她一味嗯、嗯的支吾其詞,也不知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追問到最後才逼出「不大方便」一句話,聲音低得聽也聽不清,而且說了那句話以後,就不再說別的了。我也動了肝火,當下就啪嗒一聲把電話掛斷了。』橋寺先生說完還加上一句『那位小姐到底把人家當什麼看待,不是太瞧不起人了嗎?』氣得他大發雷霆。」丹生夫人一口氣說到這裡,又補上一句「由於這樣一個原因,遺憾得很,請你把這樁親事看做吹了吧」。

  「真的,真的,太對不起您了。……要是我在家,決不至於讓雪子做出這種失禮的事來,偏巧趕上我外出了一會兒……」

  「可是……即使你不在,雪子小姐不是在家嗎?」

  「是呀,是呀,確實是這樣。……真的太抱歉了……鬧成這個局面,您大概再也不能給調解了吧?」

  「那還用說。」

  幸子當時真恨無地洞可鑽,她一面驢唇不對馬嘴地應答,一面聽著人家講話。

  「好啦,幸子姐,在電話裡說這樣的話,很對不起,現在即使去看您,也無濟於事,所以我就不去了,請勿見怪。」說完她像要掛電話了。幸子趕快說:

  「實在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改天再到府上道歉……您生氣是完全應該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了。

  「算了,幸子姐。不用說這種話了。您要來訪問,更使我受寵若驚了!」她差點兒沒有說「聽著都噁心」。正當幸子提心吊膽不知怎樣回答時,對方一聲「再見」,把電話掛斷了。

  幸子放下聽筒,兩手托著下巴靠在丈夫這張有桌上電話的矮桌子上,席地坐了好半天。心想不久丈夫回家後勢必把這件事情告訴他,轉念一想今天就不講了,等明天心情平靜下來再告訴他也不遲。不難想像丈夫聽到這消息將會多麼灰心失望,更糟的是但願丈夫不至於因此而厭惡雪子。丈夫從來不喜歡妙子而同情雪子,可是由於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情,兩個妹妹會不會同時遭到他嫌棄呢?妙子因為有個靠山,還無所謂。雪子現在要是遭到貞之助的拋棄,如何是好呢?過去幸子對妙子有什麼難以忍受的事,可以向雪子訴說;對雪子有什麼不滿,可以向妙子訴說,所以平常不覺得怎麼委屈。可是今天這種時候妙子不在家,幸子就覺得非常寂寞,非常不方便。

  「媽媽。」悅子打開書齋的拉門,站在門檻上詫異地瞅著她母親的臉。悅子剛放學回來,發現家裡出奇的寂靜,以為家裡大概出了什麼事了。

  「媽媽,你在幹什麼?」她邊說邊走進屋子,站在她母親背後再次端詳她母親的臉。

  「哎,你在幹什麼呀?媽媽……媽媽……」

  「你阿姨呢?」

  「阿姨在樓上看書。……喂,媽媽,你怎麼啦?」

  「沒什麼。……你找阿姨去吧。」

  「媽媽也去。」悅子拉了媽媽的手要走。

  「嗯,去吧。」幸子改變想法站了起來,和悅子一同來到正屋,讓悅子上樓,自己走進會客室,坐到鋼琴前,打開琴蓋。

  一小時後貞之助回來了。這中間幸子一直在彈鋼琴,當她聽到門鈴響時,就走到門口去迎接。貞之助夾著公文包走向書齋,她緊跟著也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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