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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貞之助看到橋寺輕鬆愉快地鞠了一躬,進了樓下裡屋時,首先就放下了心。貞之助一直擔心著橋寺收到他那封信後不知是什麼反應,沒見到他以前,總放心不下。從他剛才應對的態度來看,至少可以肯定他並沒有因為那封信而不愉快。貞之助趁等候主人的時候,從從容容地環視了一遍屋子。這間八鋪席的屋子是樓上的前廳,大概就是他家的會客室了。設有什錦架的六尺寬的壁龕裡沒有鮮花,可是其他擺設像立軸、小陳設品、匾額、對折屏風、花梨木桌子、桌上的成套捲煙盤等等,都按規格拾掇得很整齊,毫不俗氣,紙槅扇和草墊也乾乾淨淨的,不像—個平凡的鰥夫家庭。這些地方一則可以看出主人的愛好,同時也使人聯想到他亡妻的品格。剛才貞之助在大門前仰視這房子陽光充足,走進房子一看,裡面比想像的更加明亮。白底子上點綴著雲母泡桐花紋的紙槅扇,充分反射了屋外的光線,屋子裡沒有一個陰暗的角落,整個屋子光明澄澈,貞之助吐出來的煙在空中聚成一個清晰的圓圈。先前他把名片交給應門的女傭時,還羞羞澀澀有點兒畏縮不前,現在卻認為幸虧做個不速之客,能看出主人臉上的神色,只此已經是莫大的收穫。

  「讓您久等了。」十分鐘後橋寺走上樓來,他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褶縫筆挺的藏青色西服。「請這裡坐,這裡暖和。」他邊說邊讓客人坐到臨街靠近板牆那面的籐椅子上。貞之助不想讓對方認為他是來聽回音的,所以見過面就打算立即告辭。可是坐在從玻璃窗外射進來的太陽光裡,和一貫善於周旋應付的主人攀談,終於錯過告辭的機會,一扯就扯了個把鐘頭。談話內容全是閒聊,貞之助偶然提到前天給他寫了一封很不禮貌的信,他卻若無其事地回答說:「哪裡,非常感謝您給我的那封親切鄭重的信。」說完又複不著邊際的閒談起來。這時貞之助發覺時間已經不早,準備起身告辭。主人勸他再坐一會兒,說今天他要請他女兒去朝日會館看電影,要是貞之助有空,想邀他一塊兒去。貞之助本來就想見見他的女兒,即使間接見到一面也好,現在有機會直接見面,他豈肯放過,於是只能回答「原來是這樣,那麼一塊兒走吧」。

  那個時期,出租汽車在街上已經越來越不容易雇到,不知橋寺給哪個汽車行打了電話,叫來一輛派克車。車子開到中之島朝日大廈拐角處,橋寺說:「怎麼樣,我可以送您去阪急電車站,不過要是您方便的話,就在這裡下車如何?」那時正好是午飯時候,貞之助看出他想邀自己去「阿拉斯加」進餐,覺得上次吃了他一頓,今天再去叨擾人家,於心不安。可是他很想借此機會和橋寺的女兒親近一番,以逐漸加深兩下的交情,這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答應了。於是他們又圍著西餐桌子邊吃邊談了一個小時。這次因為加進了他的女兒,談的盡是些電影、歌舞伎劇、美國演員和日本演員以及女子中學等更加無聊的東西。他的女兒今年十四歲,比悅子大三歲,說起話來比悅子沉著老練得多。這說不定和她的相貌也有關係,因為她身上穿的是女子中學的制服,臉上不施脂粉,面部輪廓已經不像個少女,長面龐、高鼻樑、嘴角端莊、活像個成年人。而且一點也不像橋寺,從這點看來,她大概像她的母親了。她母親自然也相當美,眼前對著這樣一個女兒,可以推想到橋寺是如何眷念他已故的妻子了。

  結帳的時候,貞之助說:「今天的賬請讓我付吧。」橋寺不答應,說:「這怎麼成,是我邀您來的嘛。」貞之助趁機就說:「今天我就叨擾。那麼請您也去我們那裡玩兒一趟,可以奉陪您去神戶走走,下星期天盼望您和令嬡—定來。」逼著橋寺應承了下來,然後在五樓電梯口分了手。貞之助終於帶回家一個無上的紀念品——下星期天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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