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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雪子和悅子回避著沒有一桌子吃飯,只剩貞之助夫婦和丹生夫人三人專門談論這件事。幸子今天是第一次和橋寺見面,對他的印象似乎也很好,夫婦兩個不約而同地稱讚橋寺的人品,一致認為儘管還沒有徵詢雪子的意見,不過從某些地方可以看出她對於橋寺這樣的人大概並不討厭。丹生夫人又告訴他們,她後來對橋寺的收入、家世以及性格方面調查打聽的結果。他們聽了,越發巴望這門親事能成功。無奈在他們夫婦倆眼裡,橋寺那方面並不那麼積極,所以總覺得放心不下。可是丹生夫人卻說:「橋寺的裝腔作勢,都是因為我們從旁催逼得太緊,他才做出那個樣子以掩飾他的難為情的,骨子裡他對雪子小姐是十分有意的。不過說實話,他和他前妻是戀愛結婚,所以到現在還多少有些礙著亡妻的面子,對死者的遺孤的想法似乎也有顧慮。因此即使再婚,他也要裝出是被動的,讓人家勸說著,不得已才結婚的。實際上是他自己下不了決心,卻希望人家在他背後推他人彀。如果真正不想結婚,決不會讓人家把他拉出來兩次。就拿今天來說,他嘴上儘管講『見過一次面就闖到人家家裡去,太沒有常識』,可畢竟還是來了,這還不夠說明他對雪子小姐有意嗎?」她的話聽來確實是那麼回事。丹生夫人還說:「橋寺似乎很重視他女兒的想法,如果是他女兒中意的人,他立刻會照辦。所以下次要安排他女兒和雪子小姐見見面,那時務必叫府上的悅子小姐也出席,盡可能促使她們交好朋友。」丹生夫人說完這番話就回去了。

  丹生夫人走後,幸子對貞之助說:「一向給雪子妹妹做媒的人來過不少,可是無論如何要數這次最好。咱們所希望的條件對方全都具備,地位、身份以及生活水平既不太好,也不太壞,正好合適。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對象了。丹生夫人既然說對方故意採取被動態度,希望女方做工作加以推動,我們就積極些好不好呢?」她說這話的目的是希望貞之助出個好主意。貞之助也贊成採取積極態度,可是究竟怎麼辦好呢?他說:「不管怎麼說,關鍵人物雪子妹妹的態度消極,在這種時候真正毫無辦法。實際上像今天晚上只要她稍稍隨和一些,也就好辦得多。」他只說讓他再考慮考慮,卻並沒有想出什麼高招兒來。

  第二天貞之助上班後,想起道修町離他那兒不遠,要是有適當的藉口,自己可以到橋寺那個製藥公司去訪問他,把這樁親事說定下來。轉念昨天席上談到藥物問題時,幸子訴苦說:「家裡平常從不間斷德國進口的維生素B和磺胺,近來由於受到戰爭的影響,經常短缺氮磺胺的片劑和針劑,為難得很。」橋寺就說:「我們公司裡生產的普萊米爾磺胺藥片,請您一定試服一下,它不同于一般國產品,絕對沒有副作用,功效也不比進口貨差。還有維生素B,本公司也生產,不妨請您試試。我馬上打包裹給您寄來。」

  「請您不用郵寄,我每天去大阪,可以自己上您的公司去取。」

  「請您一定來,我等候您,要是事先通個電話,那就更好。」

  貞之助回想起昨晚主客之間有過這樣一段交談,當時自己並非真打算去他那裡取藥,可是如果今天去他那裡訪問,托稱內人希望儘快獲得您昨天說的那種藥,也自然得很,並非滑稽可笑。貞之助想出這個主意後,那天就提早下班,從堺市那條路向西走百米左右,在道修町大街北邊就是那製藥公司了。周圍都是些蓋造得像倉庫那樣的舊式老店,只有這家公司是一幢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建築,一眼就看出來了。從公司裡走出來的橋寺,不用貞之助開口,寒暄過後隨即叫來—個學徒工,吩咐把某幾種藥各幾盒包紮妥當送來。然後對貞之助說:「這裡連一個接待您的屋子都沒有,我奉陪您去什麼地方坐一會兒吧。請稍稍等一下。」說完他轉身走進裡面,對兩三個店員吩咐了一些事,連大衣和帽子也不拿就出來了。貞之助只在店頭等了五分鐘,可是從橋寺對店員講話的樣子以及店員對他的態度來判斷,覺得他雖說是董事,卻像是這個鋪子的頭號人物。他遞給貞之助一個藥包,說「需用時請隨時再來」,卻不肯收受藥錢。弄得貞之助不知怎麼辦才好,只能姑且說:「百忙中來打攪,真對不起,就此告辭吧。」「哪兒的話,沒什麼可忙的。我陪您去那邊坐坐。」貞之助想,也許他有什麼話要講,這種機會不應該錯過,因此就跟著他走。估計他大概要領自己去附近的茶室,誰知他卻走進一條小胡同,登上一家民房式的小飯館的二樓。貞之助自以為很熟悉大阪的街道,卻不知市區中有這樣一條小胡同和這樣一家小館子。樓上只有一間客座,屋外四周都是人家的屋頂,以及東一幢西一幢的高層大廈,猶如置身在船場的正中心似的。這家飯館大概是道修町的商人們、特別是藥廠老闆和掌櫃接待客人吃頓便飯、談談話的地方。橋寺解釋說:「在這樣的地方招待你,非常抱歉。只是由於飯後回去還有一點兒事情要辦。」貞之助沒想到橋寺會請他吃飯,讓他這樣一講,反倒弄得他局促不安起來了。

  這家館子的菜肴並不特別可口,只做出五個精緻的菜,酒也只上了兩三壺。飯本來就吃得早了些,貞之助看出橋寺很忙,所以他很快就放下了筷。飯吃完後,初春的天空還留有落日餘暉,兩人對坐還不到兩小時。橋寺沒有講什麼貞之助私下期待的「話」,完全是禮儀上的應酬,隨便閒扯了一陣而已。只在回答貞之助的問題時,他說:「我本來是專攻內科的,在德國專門研究胃鏡的用法。回國後由於偶然的機緣踏進了這家公司。由於種種原因不得不放棄專業而改行做西藥買賣。這家公司現在另有一位經理,不過他根本不來上班,實際工作幾乎完全由我負責。每當去外地推銷新藥時,對方往往不知道我是醫生,在說明新藥療效時,對方才領會出來,弄得狼狽不堪,這是很可笑的。」儘管貞之助提出一些問題問他,他對蒔岡家和雪子的事情卻一字不提,所以貞之助也難以扯到那方面去。直到水果端上桌子,貞之助才鼓起勇氣說出小姨外表看看沉默寡言,其實她的性格決不陰鬱,而且他是在談到別的事情時捎帶插進一兩句,以免被誤認為在為自己的小姨申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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