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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第十五章

  當天晚上貞之助和幸子談了自己對橋寺的印象。據他看橋寺這人夠打一百分,確實是個理想的對象。不過目前本人正在考慮再婚問題,不像丹生夫人和井谷所說的那樣已經考慮成熟,所以暫時不得不等一下。倘若冒冒失失聽信了她們兩個人的話,說不定又要上當。自從去年以來,夫婦倆在雪子的婚姻問題上變得膽小起來,所以昨天的情況只談了這些。

  第二天傍晚井穀來了。她說今天上午丹生夫人很快打來了電話,問起昨晚對那個人的印象如何,雪子小姐是怎樣想的。幸子由於聽了丈夫的話,就回答說:「對方似乎很不錯,不過要是不打聽清楚那位先生的想法……」井穀馬上說:「不,這個不用您擔心。丹生太太上午的電話裡提到對方和她說:『那位小姐的性格似乎內向而陰鬱,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喜歡雍容華貴而又開朗的人。』因此我對她說:『初次見到雪子小姐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可是她決不是那種人,請你好好和橋寺先生說明一下。說實話,雪子小姐的性格也許有些內向,可是一點也不陰鬱。由於她性情幽嫻恬靜,乍一看就像是有點陰鬱,可是和她逐漸接近以後,——這樣說也許不禮貌,將會出乎意外地發現她的興趣以及其他方面都意外的歐化、時髦而且開朗。所以我覺得那位小姐正好是橋寺先生理想中的雍容華貴的人物。如果不相信的話,不妨交往一下試試。首先雪子小姐在音樂方面愛彈鋼琴,吃東西愛好西菜,平時愛看西方電影,外文學的是英語和法語,只此幾點不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開明的小姐了嗎?至於穿衣裳喜歡和服,那是因為她穿那種花花綠綠的長袖子友禪綢衣最合身,這也可以證明她的性格有華麗的一面,雙方交往以後,這些情況立刻就會明白的。大家閨秀第一次見面就滔滔不絕地健談,這種人一般都不是什麼好樣的。』我多次延長通話時間,無保留地和丹生夫人談了雪子小姐的情況。」井穀說完又提出一個要求說:「不過雪子小姐也不可過於老實,那會招致誤解,自己吃虧。下次見面談話不妨稍稍大膽些,那樣才好。不久我們還要把對方拉出來,那時請雪子小姐做好思想準備,務必給人家—個開朗的印象。」她說完就回去了。

  幸子暗地裡一直擔心著雪子眼眶上的那塊陰影,幸而這次不那麼明顯,總算松了一口氣。可是這次果真有苗頭嗎?井穀的話也只能聽信一半。可是第二天下午三點鐘左右,井穀來電話說:「我現在人在大阪,一小時後和丹生太太陪同橋寺先生去拜訪你們。」

  「到家裡來嗎?」幸子急忙問。

  「是的。他今天時間不充裕,只有二三十分鐘的應酬工夫,別處又沒有適當的會面地方。再加他說他想看看府上的情形。」井穀說。

  「到我們家裡來,這可……」幸子有點兒吞吞吐吐。

  「不,今天是意料之外的事,真的只呆上二三十分鐘,所以請您不用張羅什麼。橋寺先生好不容易動了心,不能因變更計劃而鬧彆扭,請你一定這樣辦吧。」井谷全然不理睬幸子的為難,簡直是高壓式的口氣。

  幸子摸不透雪子的心思,回頭問道:「怎麼辦?雪子妹妹。小悅讓阿春送到神戶去好了……」

  「不用這樣吧。她們兩個似乎已經覺察出來了。」雪子回答得從來沒有這樣爽利過。因此幸子又回頭對井穀說:「您既然這樣講,那麼我就恭候光臨了。」終於應承了下來。隨後又立即打了一個電話給丈夫,讓貞之助盡可能在那個時候趕回家。

  貞之助在客人到來以前就回家了。他告訴幸子:「井穀也給自己打來電話說:『橋寺先生渴望體味一下家庭氣氛,所以他今天請求讓他和府上各位見個面。』不料雪子妹妹居然滿口應承在家裡和他見面,雪子妹妹這一心境變化比什麼都叫我高興。」說著說著,三位客人到來了,就把他們請進會客室。井穀獨自來到走廊上,叫出幸子,問道:「細姑娘今天不在家嗎?」幸子心裡一怔,回答說:「偏巧她今天出去了。」「那就請悅子姑娘也來見見面吧。本來想把橋寺先生的姑娘也帶來,只是因為今天太匆忙,下次一定帶她來,正好和悅子姑娘交個朋友。兩位小姑娘先交上朋友,再好也沒有了。那樣一來,橋寺先生就更加動心了,我想事情就一定更好辦。」貞之助也說:「雪子妹妹難得像今天這樣大方,莫如讓悅子也出來見見面,聽聽她的意見。」於是就由貞之助夫婦和雪子、悅子四人接待來客。

  橋寺那天仍然一副身不由己的態度,表示他是被丹生夫人和井谷硬拉來的,碰上她們兩位就毫無辦法。他說:「這樣突然登門造訪覺得很失禮,不過我是被女綁匪硬拉來的,並非出於本心。」他還一再解釋說:「像我這樣一個掙工資的小職員,沒有資格娶府上的小姐,身份實在太懸殊了。」弄不明白他的話究竟是什麼用意。

  雪子不像以前那樣一臉不高興,不過生來的害羞一下子改不了。儘管井穀預先作了勸告,也看不出她那天有什麼特別巴結的樣子,對答照樣不是那麼爽爽快快。貞之助注意到這點,讓她取出貼有每年在京都賞櫻花所拍攝的相片冊子讓客人看,講解說明主要由幸子擔當,雪子和悅子只不過偶爾謙虛地從旁補充幾句。幸子想到這時如果妙子在家,適當地搬出幾句笑話,准會讓滿座的氣氛活躍起來。貞之助和雪子、悅子說不定也抱有與幸子相同的心情。客人原說只坐上二三十分鐘,可是磨磨蹭蹭的早已超過了一小時。這時橋寺看了一下手錶,說聲應該告辭了,就站起身來,丹生夫人和井谷也都站了起來。幸子挽留兩位女客說:「你們兩位不是還可以坐一會兒嗎?」不過她知道井穀是個忙人,於是就對丹生夫人說:「丹生姐,您好久不來了,別走了,就是沒有什麼可以招待您。」

  「那麼我就不走吧。晚飯請我吃什麼好菜?」

  「哪裡有什麼好菜,不過茶泡飯罷了……」

  「茶泡飯也好呀。」丹生夫人終於單獨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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