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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哪裡,不是這樣的。」橋寺說,「今天是因為看在丹生夫人的面子上給特別做出來的佳餚。」

  「不見得吧。不過我丈夫捧這家餐館,所以比較可以任意點幾個菜。再說這家餐館叫『吉兆』,今天為了圖個吉利,才選中這裡的。」

  「剛才太太讀作『吉兆』,其實字雖寫成『吉兆』,發音大概是『吉求』。」貞之助說,「這個詞兒我想關東人大概不知道。大阪有一種叫做『吉求』的東西,井谷老闆娘知道不知道?」

  「這……我不知道。」

  「『吉求』?……」橋寺也歪著腦袋說,「我也沒有聽說過。」

  「我可知道。」丹生夫人說。「所謂『吉求』,不就是正月初十祭財神那天,西宮和今宮廟會上出售的系在竹竿上的紙金幣、帳簿以及錢匣子那類東西嗎?」

  「是呀,就是那東西。」

  「啊,是了,像招財進寶樹那樣的東西吧?」

  「對,就是那種東西。『祭財神出售的東西有……』」丹生夫人邊說邊哼哼祭財神歌來了。「……『包裝袋加上小碗和錢夾子,紙金幣加上錢盒和高帽子……』」她還屈指數著說:「把這些東西一一扣在竹竿上。在大阪,這種東西寫作『吉兆』,但方言讀作『吉求』。是這樣吧,蒔岡先生?」

  「哎,是的。可是沒想到太太知道『吉求』這個讀音,真是意外。」

  「人不可貌相。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生在大阪的呀。」

  「嗨,太太您?」

  「所以那點兒知識我還是有的。不過現在的大阪人不知道還用不用那種舊式的讀法。這家餐館裡的人好像也都念作『吉兆』啦。」

  「我還想請教一個問題,剛才您唱的祭財神歌裡的葩煎袋是什麼東西?」

  「葩煎袋?不就是包裝袋嗎?『包裝袋加上小碗和錢夾子』……」

  「不對,應該是葩煎袋。」

  「有葩煎袋那種東西嗎?」

  「莫非是裝葩煎的袋子?」橋寺插嘴說。「所謂葩煎,就是江米花,最初我不知道漢字怎樣寫,大概是炒江米時發出劈劈啪啪的爆裂聲,所以才稱做葩煎的吧。關東方面過三月節時用它做炒豆……」

  「橋寺先生知道得真清楚。」

  大家談了一陣關東和關西在風俗、語言方面的區別,生在大阪,長在東京,又回到大阪的丹生夫人,自喻為「兩棲動物」,在這方面比誰都內行,她可以得心應手地用東京話對付井穀,用大阪話對付貞之助。隨後,曾在美國研究了一年美容術的井穀,搬出了她的「海外見聞」。橋寺也談了他在德國參觀拜爾製藥公司的情況。他說那家公司規模極大,蓋在工廠裡的電影院大得猶如道頓堀的松竹座。談到適當的時候,井穀儘量把話頭拉回,動問橋寺的女兒和他家鄉的情況,不知不覺又回到再婚的問題。

  「令嬡對於這件事說什麼來啦?」

  「沒聽到我女兒說什麼。主要是我自己還沒有打定主意……」

  「所以您該決定下來呀。反正您決不會不再娶吧。」

  「是呀,娶是要娶,只是不知怎的,……這……怎麼說呢……在心情上我至今還不打算立即組織一個新家庭。」

  「這是什麼道理呢?」

  「說不上有什麼道理,只是迷迷糊糊的下不了這個決心罷了。要是有太太這樣一個人在旁邊推動推動的話,也許最後會娶上一個吧。」

  「那麼,一切就聽憑我們來辦啦。」

  「不,您那麼說也麻煩……」

  「瞧,橋寺先生真是條鯰魚!快快組織一個新家庭吧,已故的太太在九泉之下也會高興啦。」

  「我也並非那樣惦念著亡妻呀。」

  「我說丹生太太,橋寺先生這種人平常總要別人端正好碗筷請他吃,否則他就不舉筷,所以我們不用理會他,只管快快給他安排妥當就是。」

  「真是個好辦法。到那時絕對不准他再推三阻四了。」

  貞之助和雪子只能含笑看著橋寺被兩個女綁匪你——言我一語捉弄得一團糟的樣子。今天的聚會全然沒有相親的思想準備,正如丹生夫人說的那樣,是以一種「輕鬆喻快」的心情來參加一次晚餐罷了。不過,把一個本來不想結婚的人硬拉到這裡,當著貞之助和雪子的面進行這樣的談判,不是女綁匪確實幹不出這種勾當來。貞之助覺得他和雪子處在這種地位十分尷尬,不過更奇怪的是不知什麼時候雪子練出了這樣的膽量,對著眼前的光景並不怎麼手足無措,反倒笑嘻嘻地看著。當時她這種平平靜靜滿面笑容的態度,自然比畏畏縮縮的表情易於應付那種場面。不過如果換了以前的雪子,早已存身不住,羞得滿面通紅,噙著眼淚,或者離席而去了。不管年紀多大,她始終沒有喪失處女的純真,可是由於一次又一次的相親,說不定她的臉皮也變得厚了,膽子也大了。即使不是這樣,想到她已經三十四歲,這種表現也就很自然了。平常貞之助被她年輕的外貌以及稱身適體的小姐式的服裝瞞過了眼睛,直到今天竟然沒有注意到她的這種變化。

  這些姑且不談,現在要問橋寺打的是什麼主意。即使說他是聽了丹生夫人將給他介紹如此這般一位小姐,抱了見一次面無損於己的想法才來到這裡,如果真像他宣稱的那樣「還沒想到要結婚」的話,他來做什麼呢?從表面上看,他不是也有點兒「躍躍欲試」嗎?剛才他一再表示的窘狀,其實有幾分裝腔作勢,他內心裡打的主意說不定是雪子假如符合他的要求,娶她也不妨。他的到來,並非完全出於開玩笑。不過,正如丹生夫人所說,他這人待人接物過於圓滑,捉摸不透,今天晚上雪子這位姑娘給了他什麼印象,從他外表上不容易看出來。雪子以外的四個人今晚都暢所欲言了,唯獨雪子一開始就被女綁匪的言行嚇破了膽,所以始終沒有參加他們的談話。儘管人家不時給她造成和橋寺交談的機會,她還是故態依然地吝於啟齒。橋寺為了應付女綁匪也弄得手忙腳亂,對雪子只客客氣氣地招呼了兩三次。由於這樣的關係,根本看不透對方是什麼心境。貞之助直到分手時還弄不清楚雙方是不是只此一會,或者下次還要見面,所以臨別的應酬話也只能適可而止。

  歸途井穀和他們同坐阪急電車,一路上她湊在貞之助耳邊反復地解釋說:「這門親事包在丹生夫人和我身上,一定辦成功給你看。橋寺先生既然出席了今晚的會餐,那就再也由不得他做主了。我從旁觀察,他內心裡很中意雪子小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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